我的母亲没有上过学，她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和父亲的名字、家里碗上和农具上的字。我那遥远的童年里，母亲经常给我讲故事。回想小时候，是安静的晚上，我和母亲睡在床上，需要闭上眼睛，聆听她的故事，心里充满幸福。
母亲给我讲过狼外婆的故事。母亲能有悠闲的心情，躺在床上给我们讲故事，必然是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母亲在夜里给我们讲，站在门外的狼外婆拖着长长的大尾巴，戴着花头巾，扯着嗓子叫门。屋外呼呼的风声有力地拍打着木门，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戴花头巾的狼外婆已经在来我们家的路上，马上会来敲门。我和妹妹一左一右，一个个耗子一样使劲往母亲怀里钻，母亲紧紧搂住我们。我突然特别想念父亲的鼾声。那时，我们住在窄小的老房子里，全家人睡在那张挂着蚊帐的漆花大木床上。父亲潮涨潮落般连绵起伏的鼾声，让我有着深深的安全感。
“人要勤劳、善良。”母亲给我们讲《马兰花开》的故事时教导我们。大兰懒惰贪婪，小兰勤劳善良。我一想我们家也是两个女孩，我是老大，可我不想做大兰。母亲说勤劳善良的人才能得到马兰花，我于是在心里暗下决心要做勤劳善良的小兰，帮母亲生火做饭，帮母亲扫地洗衣，得到一朵马兰花，对着它念:“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屋顶上好像有猫在蹑手蹑脚地走路，周围的一切很神秘。我从此知道要做一个勤劳善良的人，要每天心甘情愿地去打猪草，不能用脚去踢奶奶家的小狗。小孩子的世界，如一片原始沃土，撒上什么种子就长什么。
母亲还给我们讲过煮石头的故事。石头在水里烧开了，加了盐，加了油，加了胡椒粉……仿佛看到氤氲的水蒸气袅袅升腾，我已经端着一碗石头汤，品尝着它无与伦比的滋味，心想做个流浪汉也不是很坏。那时没想过故事的深层含义，母亲只反复夸赞那个带着石头的流浪汉是一个聪明的人。长大以后，遭遇生活的无奈时，总会想到母亲讲过的那个故事。生活其实就如同一锅石头汤，在持续不断的调味品加入中，才能变得有滋有味。可惜我离开母亲半年之久，母亲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她永远不会知道她女儿把那锅石头汤做得味道如何。
在我们大冶，有道特色菜是“苕粉猪肝糊”，小时候我就特别爱吃，那也是我们那一带乡村席面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一碗苕粉猪肝糊每每上桌，十个汤勺如箭离弦，瞬间大碗见底。我们也是唇边沾满了褐色的苕粉糊糊，要拿舌头在唇边舔几圈还意犹未尽。我后来的生活中常常自己做苕粉猪肝糊来吃，先要拿白亮的肥肉片炸了油，切入姜末，倒一汤碗清水入锅烧得翻滚，加盐，加酱油……不慌不忙中，一样一样调味料加进去，锅底无色无味的水已经被煮沸，香气缭绕，似乎不需要再倒入已经调好的苕粉和猪肝，已是一锅好汤。每每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是在做母亲讲过的那锅石头汤，锅灶边站立着等石头汤出锅的人。
天下的母亲，似乎天生都是讲故事的高手。她们大都喜欢让孩子带着温暖的故事，走过人生旅途。
作者：肖爱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