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穿行在巷子里。偶遇清风,风在枝头踩动着小小的香樟叶,窸窸窣窣,似笔尖在纸上嚓嚓而行。风再大一些,将水桐树叶都翻动了,软扑扑的声响,仿佛水乡里的哗哗桨音,过了古老的桥洞,遥遥地鼓动耳膜。这时,光阴是清凉的、安逸的、馨香的,似水中的薄荷液,气息盈盈然地浮动在视线里。
夏天的树木异常茂密,深深浅浅的绿色在小巷里拥挤着,整条小巷就那样绿起来了。空气是绿的,树影、人声是绿的,时光也是绿的。巷口有人将婴儿的衣物在尼龙绳上静静地摇晃着,像一阵散发着乳香的微微鼾声……那鼾声,竟也是绿的。
到了黄昏,绿色稠成了暮霭,隔开天光在巷口聚拢,悬浮在头顶。巷内有人家,灯火会一盏一盏亮起来,轻轻地把影子拉瘦。带着自己的影子一路前行,要是碰巧有月亮跟上来,影影绰绰的灯火下,巷子犹如一截长长的丝绸水袖,在夜色中流淌,时光变得暧昧起来。
一条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我用一把旧钥匙,划过厚厚的墙……这样的小巷诗意,孤独,沉默,决绝,也充满向往。墙是红砖砌成的,刷了白色的石灰,却也已经斑驳掉了,爬山虎长得一季比一季旺盛,那斑驳愈发显得醒目。爬山虎长势正好时,会完全覆盖住两面的墙,如两道站立的绿色小河,完全一副山河翠碧云莽莽的架势。站在巷子里,我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巷内的时光,那时光里噌噌燃起来的是青春的烈焰,一下就惊飞了心里藏着的无数只安静的鸽子,扑啦啦地响彻一小片蓝天。
老巷子的每一寸空气里,每一块砖瓦里,都蛰居着令人沉醉的旧光阴。
一条老巷深处不打眼的铺子里,摆放着大缸大缸的米酒,氤氲着醺然微醉的酒香。地板有些潮了,春季的时候会长出小群的蕨类,酒缸用红绸子封了盖,像待嫁的新娘子,喜庆而隐秘。后院正煎着酒,酒水顺着竹节吧嗒吧嗒滴落到坛子里,烟从瓦隙中扭着身子攀爬到天上去,这烟,应是最先醉掉的那一个吧?
再看那被岁岁年年的檐雨所磨损的石阶,有年轻的小媳妇坐在檐下纳着鞋垫,她脚边的一盆葱,正长出耀眼的青汪汪的颜色。葱叶尖上滴落着温热的洗脸水,盆里幽幽地冒着热气……那热气里,满是生活的香息,弥漫成温暖的最初模样。一位经常在门口打盹的老奶奶,似乎已经成了巷子的一部分,那么契合。她用身体盛着一碗陈年的时光,送给每一个细心的路人,然后内心安详地等待融入泥土。她的神情告诉我,老去并不可怕,那是一种光阴酝酿的味道……
我现在居住的城市里有很多巷子,每一条都是—份古朴的欢喜。巷子,是这座小城柔软的腹地。巷内有好时光,绵藏岁月深处的幽谧与风情,无可替代。
彭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