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聊天,偶尔听见一两声鸟鸣,很是悦耳。虽然住的小区离山近,于市场吵嚷里,坐在家中听到鸟声,还是颇为难得。我们开始分辨那一两声鸟鸣,妻说是布谷,我听着像是斑鸠,女儿虽然听得一脸茫然,却是很开心。
小时候对于鸟鸣是很熟悉的。彼时,总是在早晨一片鸟声喧哗中醒来,晚上看着鸟儿归巢,才和玩伴依依不舍地告别,然后回家。儿时的乡村,鸟声清越,或者说乡村总是在一片鸟声喧哗里。那一声声鸟的鸣叫,掠过无波的水面,穿透寂静的田野,在村庄周围,也在村庄里。离乡以后,已经多年没有留意鸟声了,对于曾经熟悉的鸟声,竟已模糊难辨。
乡村的清晨,在鸟声中醒来。清明,布谷鸟满山满野不舍昼夜地叫,仿佛在劝农稼穑;八哥站在水牛背上,性子像守在水牛身边的牧童,叫声随意叽喳;白鹭的叫声难得一闻,被惊吓后振翅飞远,才发出一两声鸣叫,远远地听着,竟听不清晰……
乡村的鸟鸣是自然的,就像陶渊明辞去彭泽令后的一身轻松,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闲适与轻松。李笠翁说:“花鸟二物,造物生之以媚人者。”鸟的鸣声,在乡村,与其说是媚人,不如说是闹人,是乡村热闹喧腾的最美和声。
在城里,早晨去公园晨练,常见有老人遛鸟,一只只鸟笼挂在远远近近的树上,多的是画眉、八哥、鹦鹉之类,鸟的鸣声听来,总觉得放不开,有点干涩,不大喜欢。我喜欢听原野里鸟鸣欢唱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像大自然多声部的合唱,唱得乱了,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如乡村,纯朴得有点奢华。
不喜欢笼中鸟的,还有周作人。1936年,他在北京西山养病,期间曾写过系列短文《山中通信》,其中有这样的句子:“游客中偶有提着鸟笼的,我看了最不喜欢。”“如果赏玩,在他自由飞鸣的时候可以尽量地看或听,何必关在笼里,擎着走呢?”
周作人只是因爱鸟而生困惑,郑板桥对鸟的态度要可爱得多。他在潍县署中写了封信给弟弟郑墨,似乎言犹未尽,想想,在信的背面又写了这样一段有趣的话:“所云不得笼中养鸟,而又未尝不爱鸟,但养之有道耳。欲养鸟莫如多种树,使绕居数百株,扶疏茂密,为鸟国鸟家。将量时睡梦而醒,尚展转在被,听一片啁啾,如云门咸池之奏,及披衣而起,颒面漱口啜茗,见其扬翚振彩,倏往倏来,目不暇给,固非一笼一羽之乐而已。”
听一片鸟声,而能想到《云门》《咸池》之乐,爱鸟而能言道,真的是可爱的才子形象跃然于目了。在众鸟啁啾振羽中,人应该是客,是来到鸟的国度、鸟的家园的客人,可见郑板桥是有真性情的可爱之人。
今天,我们居于高楼之上,如身在樊笼里,更像一只楼中鸟,停留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宅着,已不能像郑板桥那样植树引鸟,听鸟欢鸣,看鸟振翅了。
也许哪个午后,在听到第一声鸟鸣之后,我们一家人应该循着鸟声,去那片离家不远的山林,或是择日去更远的乡野,听那一片鸟声喧哗。
章铜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