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闪动、月华如练,空气温润,只有轻风偶尔送来些许的凉意。
夏日的夜晚就像一个舞台气氛早已爆棚的穹顶剧场,音乐演出自余晖渐散便在此拉开序幕。演出阵容堪称强大,草丛、水塘、树梢,甚至屋顶上,都有借着夜色走位的演员,都在用声音不遗余力地挥洒才情,极尽展现最拿手的技艺。激情如火的演奏、倾情陶醉的演唱此起彼伏,你方未唱罢,我方已登场,一曲又一曲杂乱而又和谐的夏夜狂想曲如丝如缕,在夜空中悠悠飘荡。
这样的乐曲只属于夜晚,白天是从不上演的。身形小巧的演员胆怯羞涩,着意躲避着冒昧的造访,想一睹它们的风采可不容易,只能借着手电筒的光亮,蹑手蹑脚才能搜寻到它们,但大多只能匆匆一窥,在你正准备仔细观察的当口,它们便惊恐逃遁了。
它们就是夏夜的鸣虫。夏夜——是鸣虫的主场。
那么,哪一位才是这群音乐奇才中的翘楚呢?当之无愧的是蟋蟀,“夜鸣虫”的雅号绝非浪得虚名。一声接一声的“吱——吱——”高亢而嘹亮,穿透力强、辨识度高,很远就能直冲耳鼓,再加上音高和节奏的律动变化,它的演唱可谓高潮迭起,让人印象深刻,进而成为夏日的经典,甚至成为我们儿时美好回忆的一部分。
与蟋蟀难分伯仲的只有蝼蛄了,它的音量与蟋蟀不相上下、音准相差无几,都是从藏身的洞口发出声音,带着泥土和草根共振的颤音。它的曲调极为单一,只有不间断的一个声音,没有停顿,缺乏起伏,却因其超强的控音能力,着实能让听众过耳不忘。
还有,爬到树梢儿的知了,带着“居高声自远”的优越感,让歌声从树叶间倾泻而下,肆意地注入人们的发丝间、耳畔处。不分昼夜地唱,而且天愈热唱得愈欢,颇有“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架势。北方原本并不是它们的领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理直气壮地引吭高歌了。
与这三位主咖同场竞技,螽斯、蝈蝈这些音色平平的家伙,只能徒蕴扛鼎之怀,再怎么卖力表演,台柱子也绝不会是它们,伴唱或龙套演员的角色定位,注定将其湮没在背景里。好在这是一个心理素质极佳的群体,没有内卷,没有焦虑,只专注自己的表演,任何外在的因素也影响不到它们的心情。正因为这一点,他们的表演也就极具感染力了。
更多只闻其声不留其名的小虫子,也以激情澎湃的姿态参与到这场音乐盛典中来。它们的声音或大或小,或高或低,我们的耳朵享受着它们的付出,却又揣测不出它们的样貌。它们理应被尊重,理应收到更多的掌声,让我们心存善念感激它们吧!
听着它们的演唱,我常常羞赧自己文学造诣的匮乏,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几个准确的象声词来描摹它们的声音,就是写出来的,也离这声音本身相去甚远,甚至让人误解。“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的描写虽然生动,却也同样难以描述琵琶的弦外之音,让人无法真切地感受到音乐之美。想必白居易也深知这一点,只能用“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留下一个想象空间,让读者自由发挥。
想来,人类的文字是有局限性的,美,只能用心灵来感受。这应该就是绘画、舞蹈、雕塑、音乐等艺术门类产生的原始动力吧。音乐何须懂?它是涵养我们人类性灵的方式方法而已,听了,喜欢了,便好,欣赏本身就是全部的意义所在。
其实,说鸣虫在歌唱是不够准确的,因为它们的声音大多不是用嘴巴,而是用翅膀相互快速摩擦发出的,所以称为“演奏”更为恰当。也正是这个原因,它们上半夜叫得欢,后半夜露水泛起,沾湿翅膀后,绝大多数的小家伙也就偃旗息鼓了。那么,它们争分夺秒地奋力演奏究竟在表达什么呢?我想,爱情绝对是核心的主题——毕竟这夏夜是最温情、最浪漫的时刻,毕竟“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也是昆虫最笃定的生命哲学。
整日奔忙的我们似乎早已忘却了大自然这份美妙的馈赠。让我们到大自然中侧耳聆听吧,到草地上、大树下、农田旁、水塘边、公园里,放下手机、放空大脑、闭上眼睛、整理心绪,缓缓伸出双手,托起不断涌来的昆虫的和鸣,慢慢地安放在我们的心里。
渐渐地,我们就会看到满天的星斗在打着拍子,萤火虫飞旋着、舞动着,夜莺、猫头鹰坐在树枝上沉醉着,附和着。我们自己也会渐渐变小,小到和这些演员们一样的身形,然后蹲在草尖、树叶上,也唱出了心底的旋律……
沙占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