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到萤火虫了，乡下的朋友说，他准备捉几只萤火虫，装在一只信封里寄给我。
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一想到几只萤火虫在暗夜里发出微弱的光，让一只薄薄的信封渐渐透亮起来，恍若古人囊萤夜读，就觉得萤火虫没有走远。它只是躲在某一片叶子后面，好像隔着时空，给我寄来一封信，素笺上写着古人的诗。我站在城市的楼宇缝隙仰望天空，那些小虫子，若隐若现。
萤火虫在一种缓慢的节奏中一眨一眨地飞，暗夜里发出黄绿色的冷光。朋友拿着相机，跟在一群人后面，“咔嚓咔嚓”，在乡下的田埂上拍萤火虫。他蹑手蹑脚，在水边的一根芦苇上，拍到一只雄萤火虫跟一只雌萤火虫在谈恋爱。他说，那只雄萤火虫，起先发出淡绿色的光很亮，飞着、飞着，就和雌萤火虫相遇了，然后它们就坐在一片苇叶上恋爱，恍如梦幻。
传说，萤火虫是由腐烂的茅草或竹子的根幻化而成，在湿热之气下会逐渐变为一只萤火虫。萤火虫的寿命很短，活过六天左右，小生命就归于消失。谈到这些，朋友很伤感。
看萤火虫要在理想的境地。在我们这座城市，应该去江边和长满蒿草芦苇的湿地看，那些地方，草木繁盛，潮湿氤氲。如果萤火虫较多，还会看到“流星雨”。或者，老宅桂树丛中，此时桂花还没有开，叶子是碧碧的，而且桂树不高，浓且密，萤火虫飞得缓慢，触手可及。
想走得远一点，还可以到江南，曲院风荷、满陇桂雨、梅家坞……念着这些地名，萤火虫若以它们为背景，都很美。记得某年夏天，我在杭州梅家坞喝茶，望着窗外山坡上茶园青青，叶色碧碧，就想到，如果是在夜晚，这样一个长满茶叶，景色迷离的幽谷，一边喝茶，一边赏萤，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朋友却说，那些年，和老婆在乡下谈对象，经常坐在一块西瓜田里，四周黑漆漆的，瓜田的上空就有几只流萤飞来飞去。
与他相比，我就没有这么幸运。小时候，我对萤火虫既喜欢又惧怕。外婆不让我捉萤火虫，担心会伤害小生命。外婆吓唬我说，小虫子会钻进鼻孔里。想到一头大象也斗不过一只钻进鼻孔的小虫子，从此便不敢去捉萤火虫了。
再说萤火虫信笺。明明知道乡下朋友在逗我玩，我还是认真地对他说，萤火虫信笺不要寄了，网上有人在卖小虫子，那些小虫子，被装在一只瓶子里，离开水泽和山林，坐上开往繁华城市的集装箱，当瓶子打开，小虫子几乎夭折了，就算剩下的也是奄奄一息。朋友听了，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
在一个城市灯火明亮如白昼的夜晚，我有时会怀念远方的朋友和儿时的伙伴。有一天夜里，迷糊中，梦见一只特殊的信封，从乡村寄来，放在我的书桌上。鼓鼓的信笺，装着两只我喜爱的小虫子，整个信封在熠熠发光。我把萤火虫轻轻放走了，只留下古人的诗笺：“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还有一只空信封。
每一只在大地上飞舞的萤火虫，都是一盏小小的，亮着的灯。萤火虫的光亮，微不足道，却是古典和温馨的，能够抚慰一颗悲悯的心。
王太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