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飘泊久了,岁月把乡思酿成一杯酒,且弥久愈烈愈香,浸润着游子的心田。这个时候,有关故乡的元素最容易拨动人的心弦,比如火烟等。歌曲《又见炊烟》把乡间的火烟描述得如诗如画,无比温馨。每当看见火烟袅袅时,我仿佛饮到了乡思酿成的烈酒,感到很温暖很淳香,让人回味无穷。那火烟化成一缕思绪,启开我对家乡那些尘封往事的回忆。
夕阳衔山,百鸟归巢。吃饱的老牛从山上走回栏中,霞光拉长了牛的身影,鸡群边叫边慢慢回到笼里,有些鸡到了笼子门口还要徘徊一会儿,表现出对白天的依依不舍。一缕缕炊烟从家家户户的鱼鳞瓦,或者茅草房顶升起,慢慢汇聚到村子的上空,变成白色的烟雾,烟雾不断扩大,形成了绵延的一片,飘向村子后面的山上,像一条巨大的洁白“哈达”挽在山腰,在晚霞的映照下,充满了诗情画意。炊烟中传来母亲深情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肚子饿得呱呱叫的小孩听到喊声,立即飞跑回家。这是二三十年前,我们生活的乡村常见的迷人画面。
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让袅袅火烟从远古飘来,并转化为炊烟,构成农耕文明的重要标记,也是艰苦岁月凝聚在人们脑海里的深刻记忆。如果没有受饥挨饿的经历,便难以感受到炊烟的真正含义和意义。小时候,我生活的农村受到温饱的困扰,柴草普遍作为主要能源,用来煮饭菜煮猪潲烧水等。柴草在生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特别是傍晚和早晨,由于生产队出工和收工的时间统一,家家户户都在同一时间煮饭炒菜,火烟在同一时间升起,在村庄上空浩浩荡荡汇聚成壮观的场面,最后定格在村子后面的山腰。
炊烟由柴草演化而成。为了准备好家里需要的柴草,老人和小孩都须付出很多努力。那时候,村里每户人家都在村子周围的山坡上拥有相对固定的草场。每年秋天时,雨季结束,降雨减少,农活也松闲了,野草已长到一米多。生产队便统一放几天假,让各家各户抓紧时间割草,储存第二年需要的燃料。父母先把家里所有的镰刀刀口磨到白亮,再用拇指试刀的锋利程度,然后全家人早上一起出动,带上装玉米粥的大竹筒,一直割草到傍晚。割好草一小堆一小堆地摆放在旁边,饿了就吃粥筒里的粥,累了就休息一会,然后又继续劳动。一般连续割草三五天至一周左右,就能把草场的草割完了。割好的草放在山坡上让风吹日晒至干燥,等到全部干透了就开始码草堆。码草堆是一场隆重的劳动,把干草绑成一捆一捆的,然后挑到适合堆草的地方集中。一些人挑,一些人码,码好以后还要把草堆盖好,如果漏水,草就会腐掉。这是壮劳力才能完成的活,所以一些家庭需要请人帮忙才能完成。码好草堆后,每隔四五天就去草堆挑一担回来烧,一直到第二年割新草为止。
相对于割草,砍柴就灵活得多了。看到家里的柴火要烧完了,大人们就在傍晚收工的时候,抓紧时间到附近的山上砍一小捆回家。或者是休息日上山去砍几捆,也够烧一段时间。村里的孩子,无论男女,上小学时就要开始为家里分忧,除了捡猪草,就是割草砍柴。在整个小学阶段,砍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每隔几天,在放晚学的路上,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就商量好去哪里砍柴。回到家里,舀一碗玉米粥,加上半调羹豆豉,吃完后马上背柴刀往山上跑去,经常是天黑了我们才扛着柴火回到家。放假后,我们砍柴就更加自由了,往往是上山砍一整天,尽量砍多些,留在山上干了以后再去扛回家。记得有一天,我们爬到高山顶上去砍柴,高山柴质地好,耐烧,每个人砍得三四捆,绑好后便往山下滚。大人们见我们天黑没回家都很着急,就派人拿手电上山找,个别大人在山脚大声呼喊孩子。我们是又渴又饿,只好先摸黑回家,第二天再去搬运柴火回来。砍柴练就了我们爬山的本领,那时候我们爬山都是穿胶草鞋,或者干脆光脚,以至于脚都磨了厚厚的老茧。为了砍柴,村子四周的每座山上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
小学毕业后,我考上镇里的重点初中。母亲说,我读小学的几年里,家里随时都堆有柴草,一点不用她操心。因为我要离开家去外面求学,再也不能像原来那样帮家里割草砍柴了,父母开始有点不习惯,说明当时我为家里砍柴割草所作的贡献不小。
我在炊烟中度过了少年时代。在为温饱而奔波劳碌的岁月,炊烟形成的风景,并没有引起我们多大的关注。虽然它构成了美丽的国画,但在我们的眼里,炊烟之魅力在于它诱人的香味。尤其是傍晚的炊烟,看到炊烟升起,就知道是大人们在煮饭炒菜。本来肚子早已很饿,但贪玩的孩子们却忘记了饥饿的感觉,直到炊烟里传来母亲的呼唤,饥饿才驱赶孩子们回家吃饭。
节日里的炊烟更有吸引力。在那个食物匮泛的年代,平时很难吃到肉,过节家里才有点肉吃,所以想吃肉的欲望非常强烈,肉香格外有诱惑力。到了节日,一些孩子宁可牺牲玩的时间,也要呆在家里,坐在灶边往灶里添柴草,这样既可以帮大人的忙,又能快些吃上那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那浓浓的肉香进入鼻子,渗入五脏六腑,闻着就非常享受。村里的孩子经过长期历练,各种能力都很强,人人会煮饭菜、杀鸡鸭。一听大人说杀鸡鸭过节,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动手烧水,去地里扯生姜和大蒜,检查菜刀够不够锋利。特别是鸭子,生命力很强,刀不利难以完成任务。一切准备就绪,杀好鸡放到开水里烫几下,拨毛开膛清理,三下五除二,清洗干净后交给父母,就等着吃鸡腿了。那个时候,吃鸡腿是我们强烈的愿望,因为家里孩子多,鸡腿供不应求,若是能吃鸡腿,连骨头都要咬烂,把油水和骨髓吸得干干净净才肯罢休,那味道实在是太美味了!那种情境之下产生的炊烟,是多么幸福又令人难忘啊!
时代的列车飞奔向前,城乡面貌日新月异,农村生活今非昔比。乡村的鱼鳞瓦房已经被一栋栋新楼房取代,化为人们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沉淀在心灵深处。农村能源结构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人家用上了电和液化气,飘在悠长岁月里的炊烟便悄悄淡出人们的视野,系在山腰的那条巨大洁白“哈达”成为了我们内心深处的记忆。我们在炊烟中生长,炊烟塑造了我们这一代人的性格。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虽然广大农村发生了巨变,但炊烟袅袅的风景依然是我对童年和故乡的深切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