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年春节期间，我在海口市秀英区书场村，相遇一次默然赔礼的笑,那笑是坦诚稀缺的。
从汽车西站送亲戚回返道县，途经书场村，往“福之海”超市购物，路遇一对外地中年男女，男的说，外地人进书场村巷道，犹入“八卦阵”转不出来，我有同感。行在书场村街巷里陌，你很难通过天色确定方位。街与街、巷与巷、街与巷联结的街巷两侧，民房毗邻，屋檐对接，站在各家阳台上，可以隔巷握手言欢，有限的屋邻空间，被挑空悬置阳台占用，斜射的阳光照不到地面，飘洒的雨水，走在屋檐下淋湿不了衣身。通车的地面，两三米间距，宽幅逼仄，大车不能通行，微型车通过，两车相会，某辆车需提前避让，或返回绕道。
一条主巷与小巷交会点，两辆电动摩托车分头驶来，在路口相会，发出“碰”的声响。直行来的车，车后架捆扎一箱货物，在给商店送货？小巷拐弯转向主巷电摩车，后座坐的大概是妻子。两位电摩司机年龄相仿，大致在三十五岁上下，直行男年长，拐弯男稍逊。两人平头短发，中等身材，圆圆的脸庞，强健的体魄，仿佛有股使不完的牛劲。
我刚好路经此地，眼前景象一目了然。两车相撞，影响车辆通行，后来的车退出改道，行人侧身绕过。撞车的双方为争理，吵起架来，双方声调逐渐拉高，互相指责、埋怨对方。拐弯男说，我右转，并未占道；直行男言，我直行，速度低，你转弯时应该踩刹车。直行男有优先权，他得理不饶人，声调颇高。
双方对立情绪在上升，口舌之争你来我往。直行男下车，径直走到自家车前，观看车损情况，前驱轮胎护板被刮伤，凹痕一大块，火气陡然上升，手指对方，恶语相向：你赶煞呀，开那么快，找死啦？！转弯男，见来者不善，立即关电停车、拔出钥匙，右脚先踏地、再迈左腿下车，欲与直行男争论。坐在后座的妻子，感觉不对劲，眼疾手快，撩开丈夫夹克衣后褙，扯住裤腰带，使劲压他后臀，不让他下车。拐弯男下不了车，干瞪眼，又不好向妻子发火，傻傻地待在车座上，一时无言，脸色铁青，怒目直视对方。
直行男气势汹汹，怒目横眉，站在拐弯男车旁，指手画脚，高声骂喊：你违章，你不戴头盔，巷道这么窄，你车速开那么快，你违章，拐弯不踩刹车、不让直行车，你违章，你得赔我损失！拐弯男坐在电摩车上，狡辩推诿，寸步不让。时间在分分钟过去，来往过路人，虽视目观望，却无人理睬他们的争吵，各忙各的事，各走各的路，在过新年呢，谁爱管别人家的闲事。我在旁，离他们咫尺之间，青年人火气很旺，万一发生意料不到的斗殴？我得劝和助善，在他们分道扬镳之前，我不打算离场，防止两败俱伤，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却可当和事佬。
双方吵是吵，争是争，脸色很难看，打架斗殴的情绪，始终没有点燃，俩人还算有理智。拐弯男板着的脸，吵久了，觉得嘴唇累，口干，话语偏少，接着冷笑，不动声色的冷笑，笑得呆滞、木讷，含有愠怒，很不自然，眼睛瞄视对方，似乎在说，你能将我怎样？他偏过脑袋，不理直行男，看着车旁屋檐下的我。我在微笑，老人的笑，天生带有善意，透露让一语海阔天空，退半步笑纳百川的意味。他低头数十秒后，再转过头来，面对直行男，脸色转为含混不清、五味杂陈的愧意，泛出一丝含蓄的微笑，紧皱的眉头松弛，任凭对方怒目相向、恶语相加，他以笑迎对，不再辩驳。
年轻的妻子，右手一直扣在拐弯男裤腰带上，像牵着一个不愿听话的木偶。她全场未发一言一语，她在笑，一直笑，初始笑是含蓄，略带烦恼，好像在说，唉，出门不顺。连续的笑，不眨眼、不停顿的笑，那种笑，有种做错事的表意，在言道歉。她那秀丽，宛若桃花掩靥的脸庞，饱含秋水的眼睛在说：大哥，算了吧，我们知错，我们不跟你争辩，我们不下车，我们让你凶，你就解气了吧，车有刮伤，又不是大问题，在外求财的人，大人要有大量，老在这里闹下去，影响交通，让过路人看热闹，让老人看笑话，笑我们没知识，不懂得礼让。在外闹久了，让家里亲人担心，过年过节的呢，和气生财吧！她的笑，柔和而友善，坦率而直白。
“雷公不打笑脸人”。笑，在当今社会是门学问。笑，有郁闷的笑，灿然的笑；有失败的苦笑，成功的大笑；有藏拙的笑，朴素的笑……形形色色的笑，五花八门的笑，不一而足的笑。笑像一面多棱镜，高深难解，捉摸叵测；又像秋天的云，可雨可晴，变幻多端。
时间真快，眨眼近时，冲突气氛逐渐松懈。直行男紧绷的脸，高升的怒气、无止境地怨骂，在微笑相向夫妻俩面前，失去了靶标，话语频率骤减，高昂声调调频。他觉得，自己怒火相向，对方默然笑容，一直在赔礼，争吵已无意义，得饶人处且饶人，话语转向中性，脸色缓和淡然。他扫视自家车后座上的货物，看了下手机——时间不等人，再看看车子刮痕，骑车离开。
妻贤夫祸少，人和万事兴。我目睹眼前的行为，欣慰感受到：一场斗殴即将发生，却被一位智慧的妻子，扯着丈夫裤腰带不让下车，在知错与认错的递进中，以坦诚的笑容，化解了所面临的冲突，避免了一场殴斗。我想：眼神专注的笑，内涵谦逊的笑，境界有度的笑，那笑中饱含诚意，犹如春风般的温暖。面对人世间的纠葛或矛盾，笑或许是最好的武器，即便结冻的冰，也会融化；即使深深的仇，也能一笑泯之。
黄增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