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风,款款可盈;瓦房檐下,炊烟袅起,那是豆腐酿的味道。
小时候,父母忙于生计,早出晚归,偶有闲时,便给我们做豆腐酿吃。老屋天井的房檐下,一张桌子、几张凳子,便是召唤。父亲在家里饮食方面从没吝啬过。他先是上街买了1斤豆腐泡,再割上一两斤上等五花肉或前夹肉,这样的肉肥瘦相间、肉质软嫩,与黑木耳一起剁碎成馅,淋上适当的蚝油、酱油,再撒上盐、葱花捞匀,未等成品,香气早已扑鼻。
馅料是根据个人口味调制的,我们家大都喜欢木耳,偶尔也会换口味,拌些香菇,要是有人喜欢莲藕,也可以放一些。听说有些喜欢放上泡好的糯米,口感更加软糯。那时候没有现在先进,没有绞肉机协助,所有食材洗净后纯手工剁碎,比较耗时耗力。
买豆腐泡,运气好的话,遇到刚炸好出锅的,酥脆金黄,形如土鸡蛋,个头不大。松软有弹力,一捏就扁下去,再放手又能快速弹回,圆鼓鼓的样子很是可爱。那时候嘴巴馋,抓起一个便往嘴里送,顿时满口豆香味,比街上买的炸馍更有韧性。再想抓第二个时,母亲便说:“要有耐心,好吃的还在后面呢!”
我便学着母亲,开始有模有样地灌起了豆腐酿。只见母亲拿起一双筷子,用筷子的底部往豆腐泡上撮一个小口,右手夹起肉馅,往撮开的口子一压,左手辅助,就这样反复一灌一压,一个圆滚滚的豆腐酿就做好了。母亲为了让我们吃饱,每一个的馅料都灌得非常足,沉甸甸的。她做的速度很快,心急的我还没将豆腐泡开好口,手一滑便把它搞掉在地上。母亲没有责怪我,只是放慢速度,一遍又一遍地演示给我看。母亲还会给我们讲故事,讲我们更小时候的事,当然还有她的故事。
母亲说,家里兄弟姐妹多,外公去世早,上世纪70年代末她依依不舍告别了校园,跟外祖母在家做农活挣公分。她是伟大的,后来家里几个兄弟姐妹都领了工资,唯独她跟稻田庄稼打交道,而且无怨无悔。
母亲与父亲成家不久便生下了我,那时条件极其艰辛。有一年夏天暴雨过后,厨房的水位没过脚踝,母亲饥肠辘辘地抱着年幼的我去煮饭,不小心触碰到插座电源,强大的电流把她狠狠地甩过一边,半天动弹不得。
母亲说,我眉间上的疤,她心存愧疚。她忘不掉因没人照顾让我独自在田间玩耍摔伤,险些把眼睛弄瞎的惊魂瞬间。母亲说的这些记忆,像远处山脚边那抹夕阳的光,暮色中有点沉重。
往事不堪回首,好在我们都慢慢长大,生活也慢慢变好。善良的母亲时常感慨,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告诫我们要懂得珍惜,学会感恩,更要上进。母亲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故事,有春夏秋冬四季的倔强。
灌好的豆腐酿被母亲整整齐齐地摆在盘里,装进蒸锅里。母亲娴熟地在灶里点上火,一会儿火苗便噼里啪啦唱起歌。那个火苗想必跟我的心情一样欢快,它热烈,我期盼。
铁锅中的豆腐酿在噗噗冒气的沸水中淡定而矜持。此时肉与油豆腐融合的香气,像个顽皮的孩子到处乱窜。先是弥漫了厨房,然后到整个房屋,空气中有着按捺不住的活力气息,我嘴里的唾液被快速分泌,不由吞了无数的口水。母亲微微一笑,热气腾腾中魔术般给了我一颗豆腐酿:“看看熟了没有?”
母亲是懂我的。
这个味道实在是太鲜美了!这恰到好处的蒸煮时间,让猪肉还能带着新鲜的汁水,与黑木耳爽口的清脆相互融合,让味蕾瞬间变得丰富。它带有霸道的灵气,外层的豆腐泡柔中带刚,极强地包容着主人所喜爱的食材,可蒸可煮可焖,展示了多面的神奇味道,Q弹中带软嫩,还有一口饱富甘甜的汤汁。喜辣的人还可以蘸上酱油、醋和辣椒等调料,直呼“爽得过瘾”! 这个小小的豆腐酿身在广西特有的柴火、蒸汽中,成就了桂西北人民餐桌上的一道独特的美食。现在也有一种水豆腐揉碎,中间放肉沫后捂成团,小心翼翼地生煎定型,也称豆腐圆,但与我说的豆腐酿味道不同。
我上高中住校,每周母亲都会带伙食费到学校看我,顺带些东西。每次她问我想吃什么菜,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说豆腐酿。在我们家,对豆腐酿的喜爱,不止小孩,还有家里的长辈们。我的外祖母就是其中一个,她从河南嫁到广西多年,当年第一次吃这道菜便被征服了,直到晚年身体欠佳,也仍对豆腐酿情有独钟,每次都还能吃上2个。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餐桌上的菜谱日益丰盛,小时候这道豆腐酿便渐渐淡出了我们家的食谱。
前日,我突然想起久违的豆腐酿,便买来相关的食材。年幼的女儿一脸好奇地问:“这个会好吃吗?”
“当然!”我说,“这是个会讲故事的豆腐酿。”
我开始忙碌了起来,恍惚中,我变成了当年母亲的模样。
谭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