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十五年前,我与母亲住在一个靠海的小镇上,但常年忙碌的日子,我们从未去过海边,后来我被安排回母亲的老家继续求学,临行前母亲特意带着我去了一趟海边。
那是一处重又开发的海域,因着古代沉船的捞起而闻名,一座海事博物馆正在搭建,那片海滩坐落在广东阳江的海岸线上,我的童年便是在海岸线不远处的一个镇子上度过的。
虽然邻着海,儿时的我并不知道海在哪个方向,而我的母亲,一个住在海边城市的女人,因着独自抚养孩子的压力,也从没有去想过海在何处,直到我要回老家求学的那个夏季,母亲替我想到了,她说无论如何要带我去一趟海边。
我们倒了几次车我已记不清了,奔波一路终于抵达,我站在高处,远远看到了一片蔚蓝辽阔的海岸线,海边的风很急,打在我们脸上,我和母亲觉得自由与新鲜。
迎着海风走了一会便到了海边,同行的还有母亲的一个友人,友人坚持要到正在搭建博物馆的海滩去,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沙滩,除了博物馆其余地方尚未被开发,自然也就不用掏门票,母亲原本是不想的,她想给我的童年留下些美好的记忆,但拗不过友人的执着,好在未开发的海岸线也自有它的清净,童年的海洋给我留下了我说不清楚的汹涌中的宁静与自在。
那是我第一次见海,是母亲将自己还未得到的送到了我的眼前,后来的我回了湖南老家的村庄,两个镇子的生活方式全然不同,我的童年止步于此,被打上了海滨城市的印记,孩子的眼睛是质朴的,海边的人留给我朴素安宁的感觉。
这一回老家我就呆到了大学,这些年里,母亲为了供养我上学,不停变换着居住的城市,几乎都离海不远,但她从未去过海边。我出来工作不久,接母亲来深圳看海,母亲自然是高兴的,她瞧着我在海岸线上奔跑,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当年我怎样也要将你领去海边,如今换成你领着我了。”
我看了看母亲,笑着没说话,我心里是感到极大满足的,只是我们去的海岸人太多了,我找不出当年那种汹涌中的宁静,同样是岭南的海岸线,熟悉的感觉却不再回来。
后来我将重心放在了写作上,母亲跟以往一样全力支持我,母亲瞧见我在写作上埋头找方向,她的脸上露出当年计划着带我去海边时的憧憬与力量。
今年上旬,我接到湛江一个文学活动的邀请,这个城市三面环海,我满心期待,那里有很多住在海边的人,那里也是十五年来我离童年的那片海岸线最近的地方,母亲为我高兴,她知道我一直想找回童年中的一片海,和那个头一回去海边自由自在的孩子。
依旧是舟车劳顿前往海边的湛江,不同于童年的时候,这一路我有自己的方向,不似孩子那般任由别人带领着,我怀着巨大的憧憬,不觉得奔波,况且还有四面而来的文友,心中的茫然也了却大半。
文学活动的第二晚,我相约友人去海边,那几日的湛江笼罩在突袭而来的雨水中,海的味道被雨水释放出来,我们站在月色朦胧的海岸线上,听着起起伏伏的波涛声,间或还有几只不知名海鸟的啼叫。
我成长的日子里,母亲独自抚养着自己的女儿,我们的生活中总是充满了遗憾,就像第一回去海边,我们呆到了很晚,海边的雨水说来就来,我们来不及躲避,一路狂跑到一个商店里躲雨,我总是想给那时候的自己和母亲撑把伞,只可惜一切都做不到。
那个夜晚,我站在湛江的海边,微风吹拂着,雨水肆虐了一阵就消停下来了,但我并不感到慌张,友人与我都带着伞出来的。我们沿着海岸线散步,一艘巨大的海船旁零零散散系着一排渔船,强烈的新旧对比映入眼帘,白色的海船离我遥远,我实在触摸不到,我走近一艘支着棚顶的渔船,想来是本地人自己的渔船吧,上面满是生活的痕迹,我轻轻抚摸了它。
在湛江接下来的日子,忙碌的文学讲座中主办方又一次带我们去了海边采风,我们是在邻近傍晚时候到的海边,一下车就见到了一条海沟,三五个当地人正在下面挖掘海鲜,我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友人好奇地冲了下去,那几个当地人热情给他讲解着,时不时也回应桥上的我们,在当地人身上我看到了童年住过的海边小镇上人们的热情与纯朴,其实早在赤坎老街,我也已经感受过了,人们熙熙攘攘生活着,似乎没有受到外来游客的影响,骑摩托的本地男人会偷偷告诉我们过桥后右转的汤粉才是正宗的,菜场门口卖新鲜中药草的大姐并不拒绝我们的打量与问询,水果店的老板会自在地跟我们打趣……
而这次傍晚我们一行人去的是一处开发过的海滩,沿着海岸修建了观景长廊,傍晚的天气出奇的好,我们没遇到雨水,只感到了平静的海洋带给我们的自在与轻松,我们浩浩汤汤一群人面向着大海而立,我们这群外来者和住在海边的本地人一起,看着远处的海鸟飞来又向海水中央冲去,听着层层波浪翻滚而来又翻滚而去,我想人群中一定站立着其他住在海边向往大海的人。
彭柳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