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唷——”“哼——唷——”“哼——唷——”……
声音低沉,浑厚,有力。这声音与铁锤撞击木楔的咣当声相互交织,此起彼伏,汇成一曲浑然天成的劳动“交响曲”。伴着这“交响曲”,那黄亮的植物油从木榨底部出口汩汩沁出,将浓郁的油香毫不吝啬地向四周弥漫开去,无不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榨油师傅劳作时的劳动号子,是农耕文化的一个缩影。它从遥远的童年时代传来,穿越半个世纪,依然挥之不去,并久久回荡在我耳膜,震撼着我心灵。
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一样不能少。在当时物质匮乏的农耕文化时代,乡亲们除能吃到少量的猪油外,平时食用的大都是自产的植物油。也因为如此,每个大队基本上都有一个榨油作坊,用以加工各生产队送去的油菜籽、芝麻、棉籽、茶籽等油料作物,收取一定加工费后,将“榨”出的植物油返回,由生产队按人头和所拿工分的多少分给农户,供乡亲们平时食用。
在家乡鄂东南,乡亲们称“榨油”为“打榨”。因不同油料作物的成熟期不同,“打榨”自然有忙闲之分。而油菜种植面积较大,菜油是乡亲们的主要食用油,孟夏时节加工菜籽,无疑是榨坊一年最忙碌的时节之一。
“打榨”既是一项繁重的体力劳动,更是一项复杂的技术活。其工序多达十几项,而且每一项都不容忽视。首先,要将菜籽或其他原料放到一口大锅里用大火炒。其燃料开始是树棍、树蔸、棉花箕等“硬柴火”,后改为火力更旺、也更便捷的煤炭。原料炒好后,需放到一个大碾盘碾压。碾盘旁,两个圆圆的、厚厚的大石磙足有半人高,一人赶着一头套上了轮毂的牛,带着石磙不停地绕着碾盘转,来回碾压着炒熟的原料。碾好的原料放到铺在铁架的棉包袱,再将放有原料的铁架放到一口烧有开水的一口大铁锅上熏蒸,且不时翻动,以保证原料受热均匀。接着,将两个直径约60公分的铁箍叠放在地上,再将已提前蒸煮过、洁净柔软的稻草做成草窝状,平铺在铁箍内,将原料倒入其中,并用脚踩平。然后将多个装有原料的铁箍码在一起,用墩子反复绞压,使其成为原料饼。最后,将基本定型的原料饼整齐有序地放到木榨鼓中,插入不同形状的木楔使其固定。
在木榨鼓前,用粗麻绳悬着一根长约5米、直径约20公分的原木和与之紧紧相连的铁锤。麻绳的另一端,系在榨坊的屋梁之上。原木多选用重而实、不易撞坏的柏树。
打榨一般由5人协作进行,前面4人紧握绳索和榨锤木柄,来回使力,后面1人掌握榨锤方向和落点,确保每一锤都精准地撞击在木楔上。打榨既要有精度又要有力度,十分消耗体力。加之榨坊温度本来就较高,即便是秋冬时节,师傅们也大多袒胸露背,挥汗如雨。打榨时发出的劳动号子整齐划一,“哼——”时将榨锤高高拉起,“唷——”则重重砸下。这劳动号子又何尝不是他们约定俗成的口令呢?
我房头有一位叔爹是榨坊的一位师傅。我和弟弟平时到榨坊去玩时,在他们闲下来时,也央求着叔爹让我们去打榨、过过瘾。可我们十之八九都不能让榨锤对准要撞击的木楔。原来,看似简单的打榨,其学问大着呢。
在不间断的撞击中,植物油被榨出、被榨干了,最后只剩下菜籽饼、棉饼等废渣。不过,这些菜籽饼、棉饼等既是上好的猪饲料,也是难得的农家肥,还可作盛粮食用的缸盖。
如今,随着科技的发展,手工榨油坊早已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铁榨”,是既省时又省力的机械化流水式作业,榨坊的劳动号子亦被机器的轰鸣声所取代,但我还是怀念那雄浑有力的榨油号子。
作者:刘家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