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长河无声无息地流淌,转眼间,我离开故乡已有二十多年了。离开家乡久了,愈发地常想起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很多事物已经模糊,但那口老井却始终在我的记忆中清晰如初。
我的故乡位于广袤无垠的鲁西北平原,一个传统的平原小村庄,几十户人家,四百余口人。村前有一条小清河,村民逐水而居,河水潺潺,鱼儿嬉戏,荷花飘香,野花开满河岸。清晨旭日东升,霞光万道,河水闪烁着点点金光,薄雾笼罩,小河边升起袅袅炊烟,公鸡啼鸣,狗吠声声。这些画面,构成了我儿时最美的记忆。
记忆中,家乡的老井位于村子的南面。父亲说,在他童年有记忆时,老井就已经在这里了,老井到底有多老,村里族谱上没记载,问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们说,大概300多年吧。老井井口是六角形的,约莫一米多宽,老井水深近十米。青砖垒砌,砖缝滋生出一层深绿色的青苔,井口乍看黑黝黝的,井水却清澈见底,仿佛一面小圆镜,倒映着天光云影和人们的脸庞。井口旁有六七级青灰色的石阶,凹凸不平,历经岁月沧桑。
村里的几十户人家,都依赖这口老井的水。我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水缸,每家每户都有一根“钩担”(扁担两端链接的是铁制钩子),两只铁桶,水缸里经常盛满老井的水。早晨,男人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水缸挑满,保证一家人一天的生活用水。早晨的老井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每一个天蒙蒙亮的早晨,人们早早从自家出发赶往那口老井。去得早,井水更浅更容易打,水质更清甜,且越早越不用排队。
我家的水总是父亲挑的。每当东方欲晓,晨曦微露,便会响起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扑通扑通的脚步声,咣咣当当的提水声和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乡村忙碌的一天便从井台上开始了。村民用“钩担”挑着两个水桶,打水的时候,把“钩担”直立起来,用下方的钩子钩住一只水桶,慢慢往下放,等到水桶和井里的水面接触时,用手中的力气传导至水桶的提手部位,迅速摆动往下压,一边的桶沿没入水中,水桶开始进水。进水不久后,水桶慢慢直立起来,若进的水不多,还得再次摆动。等水桶直立后,往下沉没入水中,而后左手提一下右手提一下“钩担”,将盛满水的水桶提上来,然后重复一遍,把另一只水桶灌满。
老井的旁边,有一棵百年的老柳树,枝繁叶茂,盘根错节,老态龙钟;乡亲们在烈日下劳作归来,可在老树底下乘凉,偷得浮生半日闲;黄昏时分,乡亲们聚在这棵老树下,或高谈阔论,讲古论今、谈天说地;或东家长,李家短在闲谈。不懂事的小儿围着老树在嬉戏打闹,欢快的说笑声久久地飘荡在老井的上空。
印象里,老井的水清澈、甘甜,夏天冰凉清爽,冬天温润清冽。尝一口井水,水质甘洌,虽算不上琼浆玉液,却有着母乳般淡淡的甜,那种深嵌在心坎上的故乡味道,总让人想念,难忘。老井的水源丰润,它旱天不枯,雨天不涝,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它始终不疾不徐,像一位倾尽心力、默默付出的母亲,滋养着世世代代的村民。
夏天,老井是人们的最爱。炎炎夏日,老井是天然的冰箱,老井里的水又显得特别清凉,家乡人都管那叫“井拔凉”。辛苦劳作了一上午的村民们口干舌燥精疲力竭之际,咕咚咚喝上一碗“井拔凉”,就会神清气爽,生津止渴,痛快无比,满身的疲惫也会顿觉烟消云散。有条件时加点糖精再喝,赶得上现在的冰镇饮料,那就更奢侈了!西瓜成熟的季节,村民们把西瓜摘回来之后,并不急于食用。先从老井里打来井水,浸泡三两个小时之后才食用。这时候的西瓜,吃起来更加甘甜可口!
寒冬腊月,井里的水依然温暖,井口总是笼着团热气,水桶下去,也提起一团热气。冰天雪地里,村民们挑水的身影在村中穿梭。老井四周白雪皑皑,唯有老井往外一口一口地喷着丝丝热气,绽放出坚强的生命力。看着漫天飞雪下的老井,思绪飞扬,真正感受到了“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的意境,形象极了。古人打油诗里所描写的老井与我面前的老井形成了映照,令人回味无穷。老井用它独特的方式,和村里人一起,品尝着生活的艰难,享受着生活的快乐,无怨无悔,陪伴一生。
时光飞逝,岁月变迁,老井早已随新农村的建设而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输送到各家各户的自来水,但老井那股沁人肺腑的清凉,却是我最深刻的儿时记忆!
如今,我已经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安家,但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会想起故乡的老井。它那清澈的井水,那古老的井台,那围绕在井边的欢声笑语,仿佛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
故乡的老井,是我心中永远的牵挂和怀念。无论我走到哪里,那清冽甘甜的井水,永远流淌在我的心间。
耿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