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农村孩子一年有三个假期,麦假、暑假和寒假。其中麦假,好多人都不知晓,这可是专为收获时节设立的假期。
我自幼就帮父母干农活。当麦子成熟时,几家挨着地界的邻居便会相聚商议,压一个打麦场吧,大的麦场利于晒麦与压场。于是,几家人纷纷割掉部分麦子,去掉地界,耕耘后再泼上水,上面撒满麦秸,老牛拉着石滚,吱吱呀呀地一圈一圈来回碾压。待清除掉麦秸后,一片有两个篮球场大小的打麦场便呈现在眼前了。
接下来,来自四面八方的麦子都被运进场院,一个个“麦个子”(捆起来的大捆麦子),摞成了小山。大伯家的在东南角,老刘家的放在东北角,几家邻居将“麦个子”都摞成了小山。大家边干活边议论:今年你家麦子长势好,多么饱满;他家麦子虽矮但抗倒伏,损失少,秋季我也换成这个品种,给我留点您家的麦种吧……场院里热闹非凡,处处闪动忙碌的身影,真可谓“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夏日的天气炎热无比,原野渐变成一片金黄。场院里响起吱扭吱扭的声音,这种声音如乡村合鸣的乐章,演奏着半年收获的喜悦。老牛拉着石滚,慢悠悠地一圈一圈来回压麦,而我则手持木叉,负责翻动麦秸。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经过石滚碾压后,麦粒与麦壳彻底分离,我用木叉挑起麦秸,剩下一地饱满的麦子。
面对堆积如小山般的麦堆,父亲黝黑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蹲下来,掏出旱烟袋,将烟叶压实,放在鼻子上嗅啊嗅。“爹,你怎么不抽烟啊?”我好奇地问。“这满地的庄稼,最怕的就是火,着了火可不得了。”
我读初中时,村子里的偏头叔买了一台拖拉机,从此,牛拉石滚碾压麦子的场面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机器的轰鸣声。乡邻们形象地把拖拉机称为“小蹦蹦”。“小蹦蹦”压场相当快。牛拉石滚,压一场,需要一天的时间,从日上三竿到满天繁星,而“小蹦蹦”开进场院,石滚的快速碾压,加之拖拉机自身的重量,不到半个小时便能完成。父亲抖动麦秸,发现没有麦粒逗留在上面。“还是这玩意儿压得好,又快又干净。”
村里都开始使用“小蹦蹦”压麦了,偏头叔的生意十分红火。这家刚压完,便有人抢先坐在车帮上,押着车去自己的场院,唯恐中途被人拦下。偏头叔人歇车不歇,让儿子替换自己开车压麦。那个年代,村里有手表的人微乎其微,压了多长时间,全凭偏头叔父子俩说了算。“这爷俩太黑了,没进场就给我算时间,还不到半个小时就开走了,一共在场里转了20多分钟。”有的村民抱怨道。父亲笑了笑,安慰他:“收麦要紧,大家都不容易,一天到晚捞不着休息。你看,西北角已经起风了,抓紧收拾麦子吧,用不了多久,雨就会来。”
我们一家人紧锣密鼓地把麦子装进口袋,没来得及碾压的麦子也用塑料布遮盖上,再用绳子加以固定。“轰隆隆”,一声闷雷响过,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没来得及收拾场院的人们乱作一团,慌忙将麦子聚拢起来,父亲抓起木叉便去邻居家帮忙收麦。大雨将他们淋得全身如水洗一般。这些勤劳朴实的人们在风雨中团结一致,奋力保护着劳动的果实。
我躲在窝棚里,看着这些熟悉的邻居。也许昨天,他们还因为谁家板车压了自己的麦子,因为借了东西不还而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但风雨来临时,他们又放弃恩怨,自觉自律地团结在一起,成了乡村一道牢固的防线。
深夜,我陪父亲睡在场院的窝棚里,与其说是看麦,倒不如说是享受旷野吹来的习习凉风,满目繁星,两耳虫鸣。伴随着田野散发出的清香,父亲讲的故事越来越模糊,我露出甜甜微笑,沉睡在这浓浓的夜色中。
徐龙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