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中,被乌鸫歌声叫醒。知天命之年了,我起床早。窗外,天还没亮,路灯闪烁着淡黄色光芒。车辆稀少,倒是有几辆电动车满载着货物从城外赶来。
天籁之音划破黑暗,拐过前面那幢高楼飘来。我站在窗前搜索着乌鸫的位置,隐隐约约感觉到乌鸫正站在韶山路中间绿岛上某棵高大的广玉兰上。开春来,它总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开始歌唱。其鸣声清脆高亢、嘹亮婉转、韵律多变,连续鸣叫一小时不重复。这乌鸫鸟太好玩了,有时感觉它分身有术,说话唱歌吹口哨一同送来。
起床并不是真正的起床,是换个地方睡觉而已,以免影响卧榻之侧那个酣睡之人。前一段时间,小区因疫情封闭,我在管控区度过十天,一个人躺在阳台上的躺椅上静静听着鸟鸣,不想说话不想动,不用安慰和陪伴。
乌鸫歌声天马行空而不空,模仿其他鸟鸣虫鸣,享百舌之美誉,能以假乱真。独孤求败而不败,这一平方公里估计是它的地盘,黑暗中我不先开口,哪个鸟儿敢作声?乌鸫给我一早晨的歌唱,我“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特殊时期,有免费专题演唱会送上门。住这里,心旷神怡,值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天渐渐明亮起来,鸟鸫表演到此,退场了。几声四喜鸟叫传来,叫声多种多样,婉转流畅有魅力。它们连口欢叫,激情洋溢喜气洋洋。装了护窗,脑袋无法探出窗外,但我知道是从本幢楼西头的银杏树上传来的。以前在院子里溜跶,经常见到。四喜鸟鸣没有鸟鸫那种穿透时空的力量,但穿过小小的、安静的院子绰绰有余。声音仿佛就在眼前。这种鸟是猴子屁股坐不住,叫上几分钟,尾巴一翘,几只同方向飞走。估计是忙于赶下个场子。
接着画眉鸟和白头翁同时登场。院子里有很多画眉,上下班常常见到。披着土黄色的外衣,眼球外描着白色的眼圈,在低矮的灌木林里钻来钻去。它们发出高亢激越的鸣叫,短促而不悦耳,单调而不动听。白头翁声音夹杂在土画眉声音中,我能听出来。这种鸟偶尔才会发出一句悦耳动听的鸣叫,不超过三十秒。它们“鸟”狠话不多,带着几分狡黠。楼顶上我种了草莓、西红柿。白头翁飞来,看到我在,马上飞走。当草莓、西红柿快要红透时,就被啄了洞。我百思不得其解,楼顶上实在没老鼠。一个网友告诉我,估计是白头翁。我仔细观察,确实如此。甚至皮厚的金钱橘,它也不放过。公园里,看到白头翁啄食小孩们掉落的饼干、面包,就不为奇了。在它们面前,我是弱者,套上袋子保护好自己的果实。
楼不高,只有11层高。对面楼栋上飞来一只斑鸠,它在围墙上平移了几步。突然,一串“咕,咕,咕咕,咕……”单调又悠长的斑鸠声响起。霎时心静,汽车声、风声消失,我耳中仅留下这单调的、固执的、一成不变的声音。没有旋律,但似乎古老而悠远。没多久,又飞来一只斑鸠落在围墙上。叫着的斑鸠掉转头,微微张开双膀,收缩颈脖,朝它走过来,一声一平移,一叫一叩头。两只斑鸠相距数米远,后来的斑鸠静静地看着叩头的斑鸠走过来。快靠近时,比翼双飞了。
斑鸠,我见得多。韶山路中间绿岛上常常见到成双成对飞来飞走。有时停在粗壮的枝头上,一只鸣叫,另一只与它无关似的,不帮腔。雨花亭到井湾子这段路中间的隔离带,我管它叫绿岛。七年前左右,韶山南路进行了高大上的改造,家门口的这条路上早已绿树成荫。要是从空中俯瞰,肯定如橘子洲漂在湘江中一样迷人。
绿岛很宽,中间栽着较贵气的树。四季墨绿的广玉兰、桂花树占了一半。还有比香樟树更高的落叶乔木,以及岁末年初便吐出红灰色嫩芽的灌木,我叫不出名字。不同品种的树相间而栽,不同高矮的树木、灌木相拥相抱。夏天开车去上班,绿岛带来丝丝凉意,还能遮挡刺眼的太阳。冬天,落叶乔木落光了树叶,煦暖的阳光直射,绿岛迅速升温。
雨花亭到井湾子不远,中间有两所园林式高校,我更喜欢走路上下班。这十年来,长沙这座城市越来越大了,树栽多了,什么鸟都有。途中有鸟味,走路不孤单。清晨,鸟儿在这些树林、竹林、灌木林间穿梭。看着风尘仆仆的行人,拐进不起眼的粉店;看着吃过粉、纸巾擦嘴后的顾客又加入前进的行列。傍晚,迎着街灯晚风,和着这座城市的喧嚣,伴着绿岛看夕阳,一路鸟啼送到家。
每个人心中都想拥有一片森林,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城,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翱翔蓝天的鸟儿。三十年前,我心中的城就有了轮廓,喜欢上这里天空的蓝,云朵的白,满目的绿,摇曳的树枝……这十年来,我越来越喜欢在长沙的每一天,一路繁花似锦,我路过了青春,搁浅了记忆。
这十年来,我一直生活在长沙这座城里,只是换了个大点的房子按部就班,我享受着长沙的阴凉和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