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将赴外地工作，临行前，我们为其饯行。离别的酒，自古有之，蕴藏深情厚谊。大家都知道我平时不喝酒，便说开一支我能喝的零度葡萄酒助兴。高铁时代，天涯若比邻，我们没有离愁别绪，只有欢声祝福。
葡萄酒已被倒入醒酒器中端上桌，几只高脚杯悉数倒上了三分之一的容量。轻晃杯体，一团明亮的宝石红在杯中流转，一股植物的香气飘逸而出。“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随着一串劝酒词，一阵清脆悦耳的玻璃器皿碰撞声后，我将葡萄酒轻轻抿入口中。酸涩的感觉让我眉头一皱，强咽了下去，单宁很抓口。一会儿，酒气从我的鼻腔、耳腔喷出。这哪是他们说的零度甜型，分明是十五度干红！我感受不到洋酒的美味，而更喜欢本地的甜型山野葡萄酒，正所谓罗城山野，越野越醇！我喜欢来自山野的那种又野又醇（纯）的感觉。
“葡萄”一词是音译的外来词，在很多人的认知里，会同时认为葡萄都是舶来品。《汉书》上说张骞使西域还，始得此种。的确，现在我们日常生活中作为水果食用的和很多用于酿酒的葡萄是欧亚种群，是从西域引入的。然而，中国同是葡萄属植物的起源地之一，属于东亚种群。罗城毛葡萄是与恐龙同时代的具有现代开发价值的古老孑遗植物，是葡萄中尚未得到充分认识且开发粗浅的古老支系，1991年在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关于《广西九万山植物资源考察报告》中，命名为“罗城葡萄”。
小时候，穿梭在家乡的山野放牛，偶尔会遇到这种野葡萄。它叶边有锯齿，表面绿色，背面有灰色或褐色绒毛，很容易辨认，我们时常只是看到葡萄藤叶或其青果，没等果子成熟我们就开学了。九月的某个周末，父亲会给我们采回满筐熟透的葡萄，酸酸甜甜，一不小心就会吃到牙齿连豆腐都咬不动的地步。剩下的葡萄，父亲则用来泡酒。父亲说这棵葡萄长在我们家的林地里，在护林的时候将它管护起来，引它爬到杉树上，让我们每年都会有葡萄吃。算起来，这株葡萄树现在也称得上是三四十年的老桩了吧！俗话说，山中常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早前听闻罗城仫佬族自治县东门镇某村有一棵几百岁的葡萄王，当我想前往一睹它的风姿之时，却被告知它已于前些年因为主家建房砍了。所幸，在天河镇的石山地区，还有不少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以上的老桩葡萄树，一直滋养着这一方的子民。
毛葡萄是上天赐给罗城的礼物。罗城境内岩溶面积占全县总面积过半，山区石漠化严重，乱石上随意攀蔓的野生毛葡萄是仅有的“资源”。由于毛葡萄藤根部非常发达，稀薄的泥土都能抓紧，能够有效治理水土流失，对于石漠化地区具有重要的生态作用。随着科研人员对毛葡萄研究的深入，其经济价值被不断挖掘。1998年起，罗城大力发展毛葡萄产业，漫山遍野自生自灭的毛葡萄被充分利用起来。毛葡萄果原花青素含量高，含有多种有益的微量元素，对心血管和抗衰老等大有益处。随着葡萄饮品的开发，让其商业价值不断提高。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与罗城的毛葡萄和葡萄酒有着很多的联系。一方面与自治区级及县级毛葡萄专家联系开展多期毛葡萄种植管护技术培训，我走过县内大大小小的种植园；另一方面与县内各葡萄酒生产企业和作坊对接，多次带产品到广西科技馆，开展科普惠农兴村成果展示及农超对接活动，让我对家乡的葡萄和葡萄酒有了较多了解。在四把镇天霜毛葡萄基地，五千亩连片种植的毛葡萄像一张密织的薄被，柔柔地铺展在起伏的山丘上，又像是千年睡美人被风吹走的绿纱，恣意曼妙地飘落到远山。这位美人，传说是天上的仙女，因贪恋仫佬族甘甜的葡萄美酒，而醉卧仫佬山乡，化身成了令人神往的睡美人山。
罗城是“野生毛葡萄酒”原产地。罗城用野生毛葡萄酿酒，有史记载最早可追溯到300多年前。公元1661年，“一代廉吏”于成龙从当时文化厚重的中原山西，赴遥远边荒的岭南广西，任罗城知县。得知百姓好酒的民风糟蹋粮食，于是他劝农积粟，以“野果”（即野生毛葡萄）代粟酿酒。具有现代加工业意义的葡萄酿酒业则始于1983年。现今，罗城县内葡萄酒产品有干红、半甜型、甜型、无醇、白兰地等品种，还开发了系列的毛葡萄果汁饮料。
民间家庭自酿葡萄酒也不在少数。深紫色的毛葡萄被采摘下来后，用剪刀将葡萄一颗一颗连同葡萄蒂一起剪下来，破皮、破口和烂了的不能要。这是最考验耐心的时候，不过一次剪个二三十斤，还是在能承受的范围内。酿葡萄酒的季节，哪家想做葡萄酒，只要在微信群里吆喝一声，就会有热心邻里和亲友一同互助完成。女士负责完成酿酒的工作，男士负责聚会的美食，将小城生活的松弛感展现无遗。
剪下来的葡萄用山泉水冲洗干净，清洗的动作要轻柔，尽量不要把葡萄果上的白霜洗掉，因为它是天然的酵母。葡萄完成清洗后，放在通风处沥干水分，然后倒入无水无油的盆里，用手把每一颗葡萄捏破捏碎。通过这样的轻柔压榨，既不会压碎带苦味的葡萄籽，还能让葡萄皮里的单宁溶解于葡萄汁中。写到这里，我不由得想到了82年的拉菲，这款产自法国、生产年份差不多与我同年的红酒，它用少女的脚踩葡萄，据说是从古埃及时代流传下来的脚法。身轻体香出汗少，一双玉足果上跳！少女清洗好双脚后，进入葡萄盆，旋转、跳跃，载歌载舞，这项传统也成了欧洲人庆祝葡萄丰收的方式。
葡萄全部捏碎后，往盆里加入冰糖拌匀。冰糖和葡萄的比例大体为3：10，可根据个人对甜度的需求调整比例，冰糖也是发酵葡萄酒的主要因素。拌好的葡萄倒入提前准备好的干净玻璃罐或陶罐里，每一个容器只装八分满即可，留出空间装下发酵产生的气体和上浮的葡萄皮。盖上盖子放在干燥处发酵。发酵的前几天记得每天开一次盖子透气，没两天就能闻到酒味。待半个月后，葡萄皮和葡萄肉浮上来，看葡萄皮的颜色变浅了，就用干净的勺子将浮在上面的果皮果肉捞出倒掉。然后用过滤网把容器里的汁水过滤一遍。把残渣都去掉后，再一次倒入罐中进行二次发酵。完成这些工序后，将它们交给光阴。再过半个月，就可以享用这亲手酿造出来的琼浆玉液了。
通过这样的程序得到的葡萄酒呈紫红色，酒精度大概在十度左右，果香浓郁，香气典雅，甜度适中，广受大众喜爱，尤其得到女士的青睐。没喝完的葡萄酒继续在坛中沉淀、陈酿，过个一年半载，颜色和口感更佳。家庭酿造葡萄酒具体做法因人而异，得到的葡萄酒可谓“千人千味”，技术关键点就是无水无油无烂果。这类红酒可以说是一个有机的生命体，逃不过从年轻到成熟再到衰老的生命轨迹。一般家庭并不具备储藏红酒的条件，放坏了就可惜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在它正好喝的时候，邀上亲朋好友，开怀畅饮吧！
说起来，我家里还存有几瓶过期的葡萄酒，在经历多次的断舍离后，依然被保存下来，是因为它们都有着不同的来历。其中最早的一瓶是2007年的，那时刚装修好新房，老公的好兄弟带过来庆贺的。当时他带了两瓶罗城山野零度甜型红葡萄酒。这是专门为我带的野生毛葡萄原酿无醇葡萄酒，当天喝掉了一瓶，还有一瓶就一直存留着。还有一瓶比较特殊的，是2011年与老公一起跟团去上海、山东、辽宁旅行时，到著名的烟台张裕解百纳葡萄酒庄参观的纪念品：每人一小支金奖白兰地。回来后，我们开了一支浅尝味道，因为是高度酒，便没有喝完，几年后酒体变浑浊被弃，剩下的那支成为家中的孤品。还有其他几瓶同样早已过了适饮期和十年保质期的葡萄酒，它们存在的意义，就在于继续承载着我对某段美好时光的回忆罢了。
美酒佳酿送君手，友谊伴随岁月长。每当山野的毛葡萄飘香的季节，你会在岁月深处精酿一坛香醇的葡萄美酒吗？
曾秀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