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雨。今天,朋友圈晒了好多或采或买的野菌照片,煞是隆重。
中午到菜市场转转,好多摊铺有野菌出售。有人还吆喝:“来了,来了,新鲜的扁担菌,刚摘的。”一问一斤40元,贼贵,不买。估计今晚的环江人家大多是野菌宴,除了我这个抠抠搜搜的小气包之外。
有人下午买得野菌,便宜如菜,10元一斤。真是早晚不同价,尾货求甩。菌类娇贵,早鲜午嫩,过午即衰,隔夜一文不值。
中午小罗来电,邀我晚上上他家喝野菌汤。哈哈,到底有口福,嘴角长食痣。
现在人们不缺吃喝,无端约人请吃,大鱼大肉的不再稀罕,野菌野菜野味成了一个充分的由头。有人调侃:现在是人吃猪菜,猪吃精料。
一大锅熬好了的筒骨汤,洗净的野菌下火锅,外加两碟爆炒青椒,苦瓜炒蛋,这是我们喜肉的毛南族人少有的素食晚餐。个个吃得热气腾腾,笑逐颜开。真是“甘餐自当肉,石鼎香漠漠。”
“荞麦花开草木枯,沙头雨过茁蘑菇。牧童拾得满筐子,卖与行人供晚厨。”这是八百年前的人们与菌的生活场景,今天的我们仍然继续。
端午前后,雨水充沛,地气湿热,正是野菌疯长的季节。
野菌蛰伏一冬,积蓄一个春天的力量,就等待一场夏雨的浇淋,一夜冒出千万顶。如果你发现一丛菌,恭喜你,好事成双。在一两米之内的草丛里肯定会有另一丛。当地老百姓形象地把它叫扁担菌,也叫挑菌。担必两筐,挑必成对。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丛菌喜欢结伴而生,成对成长。难道它们也是群居之物,害怕孤独?
“四月燕来,五月河开。”这谚语说的是初夏之雨韧性十足。人们管它叫梅雨。梅雨好像通人性,知道此时是农人忙夏,夜雨早晴。持续一个多月,我们已习惯梅雨的不依不饶。
农人不会专门去采菌,野地干活,锄地割草,碰到顺手摘。这是上天留给农人的一份惊喜。
梅雨之前是春雨。春雨不像夏天来得实在,往往雷声大雨点少,还夹着冰雹。那时住瓦房,最怕的就是冰雹。冰雹过后,家家检漏补瓦。
父亲周末回家,请来几个乡邻帮忙检漏补瓦。没给工钱,但要管人家的饭食。早餐午餐,管饱不管好,晚上必有样把荤菜。母亲盘算着把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杀了,一个人也只得夹两块。母亲为人多肉少而发愁。
发愁也没办法,该干嘛干嘛去。母亲扛着尖担子上大头坡割牛草,田坎边的草沾了稻田的肥力,长得茂盛,母亲挥镰刷刷地割得飞快。不曾想到,一窝野菌,举着拳拳小伞,团在草丛中,十几朵啊。母亲喜出望外,干脆在附近转转,又发现了几丛。满一个衣兜,母亲自言自语:真是瞌睡碰枕头,这下好了,晚上的菜有着落了。野菌鸡汤,绝配。母亲在锅里加了两抓黄豆,几个爷们下工后喝得满嘴抹香。
多年以后,帮工的爷们还把这事挂在嘴边:“汤鲜,肉美,酒香。老韦就是有福气,一个老学究,讨了个漂亮的女人,还会过日子,这样的婆娘,再穷也会弄得一口吃的。”
母亲当天还捡回几朵鲜绿的野菌回来。母亲说:“你们看这些菌,好看不中用,花里胡哨的。鲜艳的,有花斑的,高贵的,黑的,都是毒菌,大家要认认别误采。”
母亲显然偏激,实用主义。但我不认可母亲的说辞。假如我是菌,我宁愿是一朵妖艳的菌,不是存心害人,而是保护自己。
即使是在粮食紧张的年代,母亲只给我们摘扁担菌、八担柴、蘑菇、茶树菇、云耳等,不能识别的菌不要乱摘,宁愿让我们馋死。
长在朽木上的八担柴,味鲜,肉质坚韧。天生有一种倔强的性格。凭一瓢水一担柴煮熟就吃,休想,牙口再好的人也嚼不动。煮好八担柴需要烧八担柴火的功夫,所以人们给它起了这个名字。母亲有八担柴的倔强与坚韧。一个劳力,背孩子下地干活,累死累活,玉米红薯野菜地喂饱我们,七个孩子只夭折一个。这是母亲一生的骄傲。
菌有菌盖、菌褶、菌柄,亭亭玉立如江南女子。可惜它不能呼吸,不能进行光合作用。没有绿叶,不会开花,更不会结果。寄生物,处在生物链条的末端。即使是这样,它们也在一场夏雨过后,不管不顾破土而出,惊艳一早,太阳一晒,伞盖耷拉下来,就蔫,就老,就死。
蘑菇是菌类里长得最壮硕的,杆粗,肉厚,味美。有诗为证“桑鹅楮鸡皆不及,嫫姑天花当拱揖。”享受菌香,当怀敬意。
想当然,人工栽培食用菌技术是现代才开始的。错!唐代韩鄂所著的《四时纂要》中记载,我国在唐代就已经有了人工栽培食用菌技术。
现在人工栽培食用菌,种类繁多,技术先进。但万变不离其宗。根据菌种的生长环境,利用现代大棚的控温控湿,将木屑、稻茬等作为菌种的培养基。人工栽培的食用菌,口感略差,不如野菌香甜。
千般污秽千般尽,百日精华百日来。菌味鲜美,出自腐材。生命短暂,却与人香。
韦静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