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归来,我满头大汗地坐在院子里吃早餐。
父亲背着竹篮从里屋出来,一股碱水粽的清香扑鼻而来,这香味,立马让我的咸菜白米饭变得寡淡无味。我起身望向父亲,一捆嫩绿的艾草和蒲叶从竹篮里斜伸出去,艾草蒲叶下,几十个刚出锅的三角粽还冒着热气。
我绕到父亲身后,伸手准备去拿粽子。母亲提溜着两块肉出来,看见我,用眼神掴了我一下,说:“这是给胡家爹爹(“家”读gā,胡家爹爹,外公的意思)的,莫乱动,你吃完早餐赶紧去上学,放学回来让你吃个饱。”
我将手缩了回来。父亲心疼地看了我一眼,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肉,出门去了。母亲在父亲身后喊:记得跟二爹爹问声好。
二爹爹是我的叔外公,外公的弟弟。二爹爹和二奶奶无儿无女。外婆去世时,母亲不到八岁,小舅没满周岁。外公没有时间和能力管好自己的子女。二爹爹二奶奶见状,主动将小舅的抚养权要了去,平时也经常接济母亲。因此,母亲嫁给父亲后,每年送年节,母亲都要准备双份礼物,外公家一份,二爹爹家一份。
粽子没吃成,我躺在院子里的竹凉床上生闷气,母亲没理我,转身进屋继续包粽子去了。倒是小灰狗像看透我心思似的,摇着尾巴走过来,在我掌心上舔来舔去,安慰着我。小灰狗刚从院子的石缸里喝完水,嘴上湿漉漉的,沁得我掌心凉润润的。
院子里高高低低地摆着六个石缸,高的齐腰高,矮的才到膝盖处。石缸里种着菖蒲,一束束修长、挺拔、翠绿的叶片,剑一般,指向天空。端午前后,明艳的菖蒲花应时而开,黄灿灿的,娇娇然,在碧绿的蒲叶中绚烂。
父亲说,石缸是爷爷亲手凿的,土砖瓦房建好时,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两棵桃树。奶奶嫌院子太空落,想去集市上买几个大水缸,一是为了防火,二是好在院子里种点花草。爷爷说,花那个钱干嘛,山上有多少石头,咱就有多少力气,几个水缸还不容易么?说完,就带着撬杠和凿子上山去了。个把月光景,爷爷凿了六口石头水缸,方形的石头水缸整整齐齐地码在院子里。奶奶嫌小,爷爷说,家里孙儿多,缸太大,盛水不安全。
几年后,二叔家和三叔家嫌石缸碍事,把它们堆到偏房里。父亲不忍心爷爷花心血凿好的石缸被废弃,将石缸抬到我家屋檐下。母亲从河里拔了些菖蒲根回来,在石缸里铺上薄薄的泥沙,将菖蒲根埋在泥沙下,再堆上一层好看的鹅卵石。于是,菖蒲就在我家的石缸里生了根,一茬又一茬地蓬勃生长,那明艳的菖蒲花,素雅、纯粹、端庄,芳香四溢,坐在庭院里,衣袂生香。
后来,我考学离开家乡,可每到端午时节,除了吃碱水粽,我都会买几枝菖蒲花回家,插在玻璃瓶里,用清水养着,水清清、叶绿绿、花灿灿,仿佛只有这样,这个端午节才是明媚、风情的端午节。
前几天,读王加婷的《我有蒲草》一书,被其中一句话深深触动,“最清淡宜人的,是在窗下养一盆绿蒲,与其消磨时光到星光满天。若是窗外还有一条河,人倚在窗前看揉碎的月光,听水面上婉转的幽乐,那逸趣真是不易”。
是啊,翠绿蓬勃的菖蒲里,有花开时的诗情画意,有节日里的端午安康,有生活中的父母慈爱,还有成长中的快乐时光。
刘新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