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不大,才八栋楼,呈东西对称排列。
小区中央有个广场,东边种着两棵合欢树,西边种着一排石榴树,石榴树下摆着圆形的石桌石椅。2008年夏天,父母亲随我搬进这个小区时,合欢树才碗口粗,只见粉红的合欢花,像毛茸茸的玲珑伞一样撑开,细细的花瓣如流苏一样好看,一团团、一簇簇,如云似锦般笼罩在树冠上。
每天傍晚,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喜欢来到广场上跳舞,轻松愉快的样子,似天上的白云一样悠闲自在。那时,父母亲刚进城,不会跳广场舞,可他们又不想老待在家里看电视,于是我就鼓励他们去试试。
父母亲去广场上看了几次后,父亲觉得有点难为情,不肯跳。倒是母亲自信地说,这有什么难的,跟着步伐走就是了。
母亲学舞的那段日子,每天傍晚,我和父亲就会沏一壶茶下楼,父子俩坐在石桌旁,喝茶、吹风、聊天、看舞、赏花。母亲也会在“舞休”间隙,来到石桌旁,咕咚灌几口茶,聊几句家常,再接着去跳。
合欢树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树种,有很多别名,如青棠、宜男、合婚等。但日常生活中,我们习惯叫它绒花或马缨花。那时,为了验证合欢花的叶片是否真的会“昼开夜合”,我曾几次绕过老头老太太们,跑到合欢树下去观察,发现的确如《刻漏铭》中写的那样——“合昏暮卷,蓂荚朝开”,这有点像含羞草,只不过,含羞草的收卷缘于外界有意无意地触碰,而合欢叶的开闭则是跟随着早晨或夜色的降临。
那时,我还没结婚,总执着地认为,所谓爱情,就应该像父母亲这般,守着宁静祥和的日子,过着烟火俗常的人生,至于心中的另一半,也应该如眼前的合欢花一般,无需遗世独立的风姿,却有让人深入内心、沉静欢喜的美好。
后来,父母亲年岁渐高,不愿意留在城里了。为了让母亲回老家后能继续跳广场舞,我给她买了个多功能小音响,音响上有液晶显示屏和USB接口,我用U盘给她下载了百来首广场舞教程,母亲回到家后,带着村里的老太太们跳舞,既打发了时间,又锻炼了身体,大家都很开心。
2022年春节过后,母亲一病不起,在长沙的医院住了好几个月,仍不见起色,5月中旬,根据医嘱,我们将母亲送回老家静养,5月30日夜晚,母亲平静离世,享年81岁。6月5日,将母亲的遗体送上山后,傍晚,我们在大冬田给她烧灵屋时,看到溪对岸两棵合欢树,开满了绯红的合欢花,我忽然想起母亲在我们小区合欢树下学跳舞的场景,忍不住地哭了。
那晚,我在母亲生前住的房子里,打开母亲生前留下来的音响,里面有首歌,叫《绒花》,“……世上有朵英雄的花,那是青春放光华,花载亲人上高山,顶天立地迎彩霞,啊……绒花绒花,啦……一路芬芳满山崖……”听得我肝肠寸断,泪眼蒙眬,是啊,母亲一生,也如这绒花一样,满满开过,薄薄瘦过,慢慢枯过,最后轻轻飘落。
作为晚辈,我听见很多人评价过母亲,有真诚赞她善良勤劳的,有恶意诋毁她愚蠢懒惰的;有说她贤惠大方的,有说她抠门小气的;有说她睿智美丽的,有说她蠢笨丑陋的……总之褒贬不一,对于这些评价,我都一笑了之,作为儿子,我只知道,有母亲在的日子,就有我们一家幸福宁静的四季。
刘新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