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隐豆苗肥,鸟鸣桑葚熟”。夏天到了,如丝绸般柔滑的南风,将一树树桑葚成熟的消息四处传扬。诱人的浆果气息,吸引了人与鸟的目光,缀满了游子的乡愁。
成熟的桑葚,好比肉嘟嘟的毛毛虫蛰伏在柔韧的桑枝,宛如炽烈的火炭挂满林梢,恰似娇羞失语的青春风铃,以粉墙、黛瓦、苍檐、绿窗为背景,俨如一幅民俗画,唯美而撩人。
“殷红莫问何因染,桑果铺成满地诗”,熟透的桑葚若不及时采撷,就会带着失恋般的遗憾悄悄坠落大地,沦为紫红色的幽梦。
浆果的甜香,俨如刚出缸的米酒化不开的芳醇,曾吸引一群少年的眷顾。那个夏天,村里的同伴狗蛋灵机一动,从家里抱来了芦席,如一片残云铺陈树下。在他的启发下,八斤从家里抱来了蚊帐,在树下悬挂起来;小英不停拍着小手,驱赶迢迢而来赴宴的鸟雀;国庆、小武、长征是攀爬高手,“嗖嗖嗖——”,像猴子一样爬向桑巅。
“快摇,使劲摇……”我们几个在树下大喊,可国庆、小武、长征却在树上吃吃地笑,故意将小嘴咂得直响:“真甜啊,比人参果还好吃。”真羡煞人!就在我、狗蛋、八斤、小英垂涎三尺之际,只听见树上哗哗作响,三个家伙趁我们不注意,抱着桑枝狂摇起来,让树下的我们淋了一场果雨,浑身麻麻痒痒,衣上斑斑点点。
“真棒……”我们在树下尖叫,他们故意装作未听见,仍在上面狂摇桑枝。头顶天空如漏斗,顷刻间,芦席与蚊帐积了厚厚一层桑葚。这么多的小鲜果岂能放过,大家于是敞开怀来吃。桑葚吃在嘴里,甜津津的,染得嘴唇乌紫紫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沦陷在免费的美味里,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获知当地供销社药材站正在收购桑葚,同伴们终日围着村里的每一株桑树采摘。经晒干后,再用板车你推我搡地运往药材站。获得的一笔笔小小的收入,正好补贴家用、支付学费,大家乐不可支。
桑葚还能酿酒,是乡间地地道道的养生酒。有《四时月令》为证:“四月宜饮桑葚酒,能理百种风热。其法:用桑葚汁三斗,重汤煮至一斗半,入白蜜二合,酥酒一两,生姜一合,煮令得所,瓶收。每服一合,和酒饮之。亦可以汁熬烧酒,藏之经年,味力愈佳。”乡村巧妇们皆是酿酒好手,她们将新鲜桑葚洗净、沥干,分别泡在米酒与白酒里,半月过后,酒汁变为梦幻般的紫红,如葡萄干红一般透明醇香。当农忙归来,团团围坐皎皎月光里,大人饮桑葚白酒,小孩啜桑葚甜酒,庭院篱落,品咂声声,尽是对乡间田园诗意生活的抒情。
许多年过后,小英嫁人了,狗蛋当兵去了,国庆、小武、长征起先一道搞建筑,后来各自成立公司。如今的我在异乡工作,只有憨厚的八斤,仍深沉地挚爱故乡大地,躬耕在南亩,沉醉在稼穑。
如今再回乡,已不见当年采桑女,亦不见摘桑葚的少年郎,当年的尖叫声被录入树的年轮,笑语渗进大地。与寂寞的村庄形成强烈反差的是,鸟群在为一年一遇的盛大宴会而喧哗。那缀满枝丫的桑葚,不知有几颗会将归来的我幸福地击中,烙下季节的胎记!
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