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以三十公里为半径,画一个大圆,交几个眉眼柔和的乡下朋友。
事实上,在离城十八里的地方,住着友人张老大;在离城二十五里的柳湾,有曾给我寄过萤火虫的王小二;在离城三十里的江边古镇,是一位与我往来已久的小镇诗人。
交几个乡下朋友,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可以扛花提酒,去原野上踏青。想到那桃花盛开,或是油菜花金黄的村庄,已是生机盎然,就好像看到友人站在村头等我,背后底色是绿油油的麦田。
城里住久了,去乡下野地会友,在那些村头、土路、庄稼地,拜访卢大爷、李大婶、孙胡子……相识的人,在荷塘畔乘凉,瓜棚豆架下,谈天说地,把酒话桑麻。
秋天,搬个大南瓜当凳子,坐在上面,似乎自己也变成了一株植物,在泥土里生了根,伞状一样张开,丝丝缕缕,紧攥大地。
冬日,去古村看望一棵古树。返程时,坐在乡村小酒馆里,看雪落旷野,走神之间,不觉天地俱白。
那天,张老大在电话里对我说,村后的大河通长江,河里的胖头花鲢都是从江里游过来的——不管什么鱼,到长江洗过澡都长得块头硕大,喝江水长大的胖鲢鱼,味道相当不错。“春天你来,陪你到乡下小馆尝鲜,品刚出水的剁椒鱼头。”
张老大的祖先,是从苏州迁过来的。六百年前,祖先带着一家人,摇着船,从江对面而来,迷蒙大雾中,站在左右摇晃的船上,看到这一片高冈属地,便弃舟登岸,开荒种植,从此定居下来。
在乡下朋友眼里,乡间景色随着二十四节气的变换、农作物的更替而不同。清明,一块块水岸被金黄色的油菜花反复涂抹……在这样背景下,雨水不期而至,一条船又一条船,像春水里的鸭子,游弋在水天间,划向岸田深处,油菜花与野豌豆杂陈,金黄与碧绿交织,风吹蚕豆花香;夏至,水岸充满生机,一场雨过后,水汽蒸发,一切都在生长;秋分,长南瓜、圆南瓜,躺在藤蔓中酣睡,呼噜呼噜,似有鼾声,虫鸣早已交织一片……霜降,隔河观田,庄稼早已收割,一场雪纷纷扬扬,从天而落,把这座漂浮在水上的千年古村落衬托得幽静纯美。
孟春三月,张老大约上朋友,携无人机等摄影器材,踏访水乡深处。取景器中,视野是那样开阔,一个偌大村庄,分成几块,温若软玉,横卧在水面上,房舍四周皆春水……
黄花簇拥的村庄,每年春天的盛大花事,油菜花与水,演绎人与村舍,庄稼与田地的宁静、安逸。这样的场景,与杜甫《客至》相似:“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只不过诗中的“群鸥日日来”,改为“日日来”,就更为贴切,接地气。,一种水鸟,乡人又称“水葫芦”。
而那位小镇诗人则在微信上相邀:错过了冬日的漫天大雪,来一趟春分时的小镇吧,“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春之首,我们一起到雕花楼上赏梅吟诗。雕花楼,是小镇老宅里的一座古楼,有三百年的历史,每有远朋光临时,诗人总要带他们到古楼上走走,看看不远处,缓缓流向天际的长江。
在以三十公里为半径的平原上,交几个布衣好友,一个人的交友面积就达到数十平方公里。这是一块友情面积,也是一个人的活动面积,更是一个交情与友谊的活动范围。
三十公里的半径,可以画一个隐隐约约的大圆,构成一个人的交往空间、个人地理。这个大圆,是这个人滚动的情感和跳跃的思绪。让人不禁这样想起,一个人,几十年,能交几个朋友;一个人,半辈子,他的日常活动范围,究竟有多大?
王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