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河,是潇水流域双牌境内的一段急流。双牌地处湘南僻远山区,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陆上交通极不发达。因而,在泷河撑船和放排便成了人们走出大山和与山外往来的主要方式。当地人称撑船和放排的人为“船牯佬”和“排牯佬”。
据泷河边村里的老人讲,那时候,湘中、湘北人,沿湘江入潇水,撑船逆流而上,装载着盐、糖和粮食以及布纱等物品,来到泷河。他们沿河入村进院,吆喝买卖,满是热忱。几天下来,船空货尽,高兴而归。偶有留宿几日者,却只挑了漂亮姑娘家。付了饭钱,房钱,还好上了姑娘。于是,下次再来时,必有给姑娘捎带的花头绳、手帕之类的小饰用品。一来二往,便惹出了“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的思绪,进而暗定终身,结成伉丽者每每有之,倒成全了泷河人家不少“入赘快婿”。
泷河下游的磥埠村和双牌老街便是许多从湘北、湘中来的船牯佬安家置业的集散村街。他们倒插或举家迁居于此,繁衍生息至今,已有五六代。磥埠村里凡400余人口,有几十余姓;双牌老街(现存部分遗址),也不过600余人口,却有三十余姓。他们大多在明末清初时期,从湘江入潇水,再进泷河,香火不断,人丁渐旺。
当然,也有出泷河进潇湘撑船的泷河人。他们多是装点当地山货出去,再带些“洋”货回来卖,但生意还是没有外来船好。
还有那些从潇湘源头和上游顺水放排的“排牯佬”。他们将本地的竹木扎成“连体”大竹木排,从蓝山、江华、宁远、道县等地呼啸而下,进入泷河,声势特别浩大,不可阻挡。这种排,在当时既是一种较为简单的交通工具(有船的功能),也是一项低成本运输,可将大山的木柴、木炭、竹子、药材等山货顺便装载出去交易。由于大山里竹木资源丰富,成排的竹木规模大,排牯佬也多。为卖个好价钱,一般要放到衡阳、长沙等地去销售,所以途经时间比较长。这是一个需要技术和力气兼顾的活儿,比起“船牯佬”来,“排牯佬”更显粗犷和彪悍。一到春夏丰水季节,排上汉子,清一色光着上身,只穿粗布短裤。黝黑的脸,古铜色的皮肤,站在排上,手拿撑篙,乘风破浪,喊着号子,绕过个个险礁危岩,浩浩荡荡,在浪卷如雷的潇水泷河里穿梭驰行。那男人野性的阳刚和力量美,在滚滚浊浪里和张张竹木排上,展现无遗。
常听人说起排牯佬的勇猛和智慧,但又有谁知晓暗藏在他们背后的艰辛和险恶?放排全靠人力控制,劳动强度大,技术含量高。一路行来,处处有暗礁险滩,尤其是经过泷河中二十四险滩时,层层是死神关口;每个细节都马虎不得,稍有不慎或不力,便排毁人亡。所以旧时泷河放排人,出发之前都要与家人留下“遗言”。只要上了排,启了程,便没有回头路。结伴而行的一张张排上,是个大家庭,途中必须肝胆相照,互帮互助。
当然,放排的有些时候还是平静闲适的。排在水上漂着行着,人在排上站着聊着,两岸青山含笑退去;浅滩处,水中鱼儿历历可见,五光十色的鹅卵石甚是可爱……此时,给人的感觉不光是洒脱和惬意。徐霞客行船至此时,曾感叹“舡梭织峰翠,山轴卷溪绡。”若拿来形容此时此景,也是挺合适的。
这些排牯佬,过了二十四滩,便出了“泷”,停泊上岸,打牙祭和听书看戏消遣。特别是入了湘江,便纷纷凑钱,点几盘当地小吃或特色菜肴“打平伙”。那种手把酒盏,围坐于桌,看人演《穆桂英挂帅》,听人说《封神榜》的情形,真是快活。
当然,最令他们销魂的,还是见到在河边洗衣担水的村姑。那些纯朴体面的村姑,说是洗衣担水,但也不排除来看看泊排靠岸的“排牯佬”。她们喜欢看他们光着膀子喊号子的样子,喜欢听他们唱情歌:
妹妹河边洗衣裳,
棒槌打在石头上。
哥哥知你好心思,
等我回来入洞房。
此时,怕羞的姑娘红着脸,低了头,只看着波澜不惊的河面;胆大的姑娘则会对上:
嫁人莫嫁排牯佬,
十个汉子九个骚。
泷河之水急又险,
让你钱财打水漂。
随后,排上岸边飘荡着一阵阵欢声笑语……
一会儿,一些排牯佬爬上岸来又唱道:
妹子妹子你快来,
哥哥放排发了财。
白天和你打个啵,
夜里跟你生个崽。
惹得姑娘们阵阵乱笑乱骂,有的则拿盆舀水泼去,齐声唱道:
难怪今朝狗儿叫,
原来来了排牯佬。
不是姑娘夸海口,
就算倒插也不要。
又引得阵阵爽朗的调侃作乐声……
此时,排又将启程了,却有调皮的姑娘干脆跳到排上戏耍。这是欲留人,还是随行呢?排牯佬顺势拿竹篙往岸上一点,排便慢慢行向河心。姑娘却急了,骂着:“不要脸,不要脸,真的想把本姑娘带走啊!”而排牯佬则一脸的坏笑。如此般打趣玩笑,过后也真有成了眷属的。
后来,双牌水库建成,将泷河当腰截断,“高峡出平湖”,又随着陆上交通的改善,在泷河里撑船放排的逐年少了,至今已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