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跟妻子去广场散步。不经意间听到稚嫩的童声传来：“弯弯的月儿像小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长椅上，跟着他的母亲哼唱着童谣。小男孩唱得格外投入，小手还不时地比画着船儿的形状。
我跟妻子不由得停下脚步，异口同声道：“我小时候也曾唱过这首童谣呢。”相视一笑间，我的思绪开始飘远。
小时候的夏夜，一家人吃过晚饭后，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纳凉。父亲喜欢躺在竹椅上抽烟，一口接一口，惬意无比。晚风掠过小院，密密匝匝的叶子在风中唰唰作响，父亲的烟袋里的火光在夜色里跳跃，忽明忽暗，像眨着眼的星子。我们兄妹几人则围坐在母亲身边，听她讲一些故事。当父亲满足地抽完一袋烟，母亲的一个故事讲完了，月亮也悄然爬上了树梢。这个时候，母亲就会指着天空，教我们唱童谣：“弯弯的月儿像小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那时的我，总是仰着脖子，好奇地盯着月亮，想象着那艘载满梦想的小船，会在哪片星空中航行。沁凉的夜，亮亮的星，弯弯的月儿，还有轻摇蒲扇的母亲……一切都如同梦幻般的画卷，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永不泯灭。
母亲不识字，却总能随口吟唱出许多好听的童谣。我问她，这些童谣是从哪里来的？母亲说，她是从老一辈人那里一代代传下来的。她的祖母哼唱过，她的母亲也哼唱过，如今，她唱给自己的儿女听，也希望我以后能把这些童谣唱给我的孩子们听。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特别庄重，仿佛她哼唱的不是童谣，而是祖先留下的珍宝。孩子的心，哪有那么多的计较和想法，母亲这样说，我便点头应承下来。只是心里却暗自思忖：等我长大成家了，这些歌谣会不会变老消失了呢？
后来，我渐渐长大，会唱的歌谣越来越多。我跟着学校的老师学，跟着收音机里的歌声学，也跟着电视里的偶像明星学。那些流行歌曲，旋律激昂，歌词新潮，我学会了就来唱给母亲听。母亲呢，总是笑盈盈地听着，偶尔还会跟着我哼上几句。但我知道，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些老掉牙的童谣。有时，我听腻了那些新歌，还是会缠着母亲唱童谣。母亲总是很乐意，很投入。她一边哼唱着，一边用手轻拍着我的背，仿佛我还是那个躺在她怀里的小娃娃。
如今，我已步入中年，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给我唱童谣的母亲也永远地离开了我。广场上那个稚气未脱的小男孩，仿佛让我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那些纯真无邪的时光，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都在一首首童谣里鲜活着，永恒着。我拉着妻子的手，轻轻哼唱起一首又一首的童谣。这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温馨的夏夜，坐在母亲身边，仰望着星空，听着她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我终于明白，那些我曾经以为会变老的童谣，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它们就像一颗颗璀璨的明珠，穿越了时空，流淌在每个家庭的角落里，陪伴了一代又一代的孩童。我也知道，这些童谣会因为某个场景，而在孩子的心中种下爱的种子，成为他们记忆中最温暖的一部分。譬如，我幼年的那个夏夜。
赵吉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