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花,花色,以粉红或者纯蓝为主。
最美,在清晨,蘸露而开,迎阳而放。夏阳未出,喇叭状的花心中,常常会缀着一两颗露珠,晶莹剔透,欲滴欲滚,仿佛随时都会啪嗒一声,滴落地面,不过,总也滴不下来,只是亮晶晶的衬着牵牛花的红或者蓝。仿佛莹莹的灯盏,照亮了牵牛花,其色彩,愈加明亮,愈加洁净,愈加鲜艳。鲜艳二字,描述最是到位,而且还是一种薄薄、嫩嫩的鲜艳,仿佛吹弹即破,给人一份“不忍”的心悸。
每一种花,都有自己最适宜的生长环境。牵牛花,藤蔓状,喜攀援,故尔,牵牛花最适宜的生长环境,就是篱笆,或者荆棘丛。攀援于篱笆之上,沿着篱笆一路生长而来,那篱笆,就成了一道花墙。攀缘荆棘,直到荆棘的枝枝梢梢,甚至于,到了枝梢,还停不下来,执意将自己的蔓须伸出长长一段,颤悠悠地探在荆棘梢上。
熏风南来,枝叶颤动,不仅花美,其藤蔓枝条,也别有一份摇曳之风致。
故尔,牵牛花虽然简单、朴素、庸常,却大是为人所喜欢,甚至于成为了文人歌咏的对象,画家描绘的物象。
宋代文人,对牵牛花,似乎尤为钟情,因之,歌咏牵牛花的诗词,也多。
宋人陈宗远,有《牵牛花》诗曰:“绿蔓如藤不用栽,淡青花绕竹篱开。披衣向晓还可爱,忽见蜻蜓带露来。”牵牛花,藤蔓碧绿,缠络盘绕;花朵,绕篱而开,清晓时分,披衣观赏,尤觉可爱。而“忽见蜻蜓带露来”一句,真是神性之笔,一只带露飞来的蜻蜓,把牵牛花衬托得魅力四射,花之美,直抵惊艳。
“竹引牵牛花满街,疏篱茅舍月光筛”,这是宋人刘錡《鹧鸪天》一词中的句子,诗句描写的,是月光下的牵牛花:月光如筛,把花影筛落在地上,斑驳、摇曳、迷离———真是月朦胧,花朦胧,牵牛月夜摇风情。
宋人汪应辰的一首《牵牛花》,则是别具新意,他于牵牛花的平淡、平凡中,赋予了形而上的意义。其诗曰:“叶细枝柔独立难,谁人抬起傍阑干。一朝引上檐楹去,不许时人眼下看。”“叶细枝柔”是自身的缺点,可一旦得到别人的扶持、“牵引”,也许就会高高在上,成为“时人”仰望的对象———作者,将牵牛,人格化了。
明末清初著名画家陈老莲,一生喜欢看牵牛花,也喜欢画牵牛花。
清·朱彭《吴山遗事诗》,有诗记载陈老莲之事,诗曰:“老莲放旷好清游,卖画曾居西爽楼。晓步长桥不归去,翠花篱落看牵牛。”
诗下,有注释曰:“徐丈紫山云:长桥湖湾,牵牛花最多,当季夏早秋间,湿草盈盈,颇饶幽趣。老莲在杭极爱此花,每日必破晓出郭,徐步长桥,吟玩篱落间,至日出久乃返。”清游,赏花,是一份文人的喜好,也是一种文人的风雅。喜欢观赏牵牛花,陈老莲自己,也有诗为证:“秋来晓清凉,酣睡不能起。为看牵牛花,摄衣行露水。但恐日光出,憔悴便不美。观花一小事,顾乃及时尔。”(《牵牛》)。
好花不常开,“及时”二字最得要领;花开如人生,陈老莲是在赏花,也是在感悟人生。
据说,京剧大师梅兰芳也喜欢牵牛花,而且所种植牵牛花还是“异种”———矮状牵牛花。此牵牛花,花大,花艳。梅兰芳不仅喜欢栽植、观赏牵牛花,而且还喜欢画牵牛花。他取法齐白石,画牵牛花多配以草虫,其中尤其喜欢配以蜜蜂,众多蜜蜂绕花而飞,仿佛能听到嘤嘤嘤的飞鸣声。
每年牵牛花开,梅兰芳都会邀请亲朋观赏,其中,就有齐白石。梅兰芳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一书中写道:“每逢牵牛花盛开,他(齐白石)总要来赏几回的。他的胡子留得长长的,更显得白发红颜,相映成趣。”
白石老人,更喜欢画牵牛花,白石老人的牵牛花,多是竹篱疏疏,牵牛花攀爬于竹篱之上,叶大,墨笔出之;花,则多画红色,殷殷之红,被墨色枝叶所映衬,那份红,就格外醒目,灼灼逼人眼目。
白石老人,也曾为梅兰芳画《牵牛花》一幅,上有题款曰:“京华伶界梅兰芳偿种牵牛花万种,其花大者过碗,曾求余写真藏之,姚华见之以为怪。诽之,兰芳出活本与观,花大过于画本。姚华大惭,以为少所见也。”
一株牵牛花,为文化人所喜爱,也“牵”起了文化人的友情。
路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