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乡村老瓦屋里出生,在老瓦屋里长大。
不管长多大,走多远,回望故乡,就自然而然地想起老瓦屋。我,走出乡村求学的女儿,嫁出去的女儿,在外打拼生活多年的女儿,就像被老瓦屋顶上袅袅炊烟牵引着的风筝。怀想父亲,做梦梦到的也是有父亲在时在老瓦屋窗口望月、屋檐听雨、堂前看燕、围炉吃饭的场景。
一生操劳惯了的老母亲,勤扒苦做,东挪西借,省吃俭用多年,才终于拆了常年漏水潮湿的土坯老瓦屋,在原屋基上新建起了二层楼房。虽然拆的是几十年的破旧老瓦屋,但就像是割断了我牵风筝的手,心里隐隐约约地痛。这几年看着老母亲在乡村像老燕衔泥一样,一点一点地装修,一件一件地往家里添置物什,就为了让我们回家住得更方便些。我还能说什么呢,连这个嘴都不敢张。还好,门前的桂花树还在,老厨房还在,老瓦屋顶上的袅袅炊烟还在。
父亲在老瓦屋门前院子里栽满了树,有高高的梧桐树,有四季苍翠的桂花树,有李子树杏子树等,大树开枝散叶,伸开长长的“手臂”,蓊蓊郁郁的叶子遮挡了全部的阳光,是天生的遮阳伞,太阳晒不透,瓦屋内自然凉气习习。小时候,记得父亲说桂花树是我出生后,他从几十里外的外婆家移来栽的,家生小女,八月桂花香,这也是父亲给我取名的由来。父亲栽了几棵高大的梧桐树,说是等我长大了出嫁时给我打木箱子的,可是还没等我出嫁,父亲却突然早早地走了。每年四月桐花开,一树紫云,远远地开在老屋顶上,空空地落了一地。
出嫁离家后,总是想回老瓦屋长住几日。梦里总见乡村的小院子,推开吱吱呀呀的大门,燕子双宿双飞;推开窗,桂影入窗来;煮一壶茶,喝上几口;手持蒲扇,清风徐来;瓦屋梧桐,依窗而读;茶香四溢,凉风习习,内心安宁,舒服妥帖,这是最诗意最文雅最朴素最纯真的生活。
儿时,燕子在老瓦屋檐下安家,生儿育女,幸福地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母亲说,燕子来做窝是兴旺发达有福人家,所以要爱护燕子。燕子每天勤劳地飞进飞出,四处辛苦地捉虫喂养嗷嗷待哺的儿女,儿女们窝在自己的屋里听雨声,养尊处优。燕子每天在檐下展翅,出了巢穴,它们饮的第一滴琼浆就是屋檐的水滴。老瓦屋水墨画一样的鱼鳞瓦片,是燕子的天堂。“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好像也是为这些燕子们写的。入夏,雨,三天两头地下。檐口处,都生了绿苔。檐水滴在绿苔上,有一种翡翠般的温润之美。
在老瓦屋屋檐下发呆,遥想当年,父母不就是那勤劳一生的燕子吗?我们就是那卧听风雨、嗷嗷待哺的小燕子!而今,子欲养而亲不待。老瓦屋虽被勤劳的母亲拆了建新屋,但门前苍翠高大的桂花树,默默见证了一家人勤劳致富的故事。
老瓦屋是有灵性的。它就像勤劳诚恳正直善良朴实的父亲一样,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
老瓦屋看得远。农家儿女,唯有读书,才能走得更远,开阔眼界。云轻风淡,燕子呢喃,雄鹰展翅,都装在老瓦屋的眼睛里。
老瓦屋经风雨,最能感知岁月风霜雨雪。贫困、痛苦、挫折、迷茫、困顿,只有老瓦屋感同身受。
老瓦屋低调隐忍,静待流年。它不言不语,何须证明,何须辩白,岁月是最好的试金石,日久见人心。
不经意间,老瓦屋让我变得平和,让我学到很多,让我领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