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走了。
在突发脑溢血的两周内，老人家把人间疾苦最后再体验了一回，静静地离开了。
那两周，房子里没有往日的热闹，亲友来也只是安静地围坐着，偶尔拨弄一下输氧管，观察一下老人的面容，轻声讲一讲她健康时的趣事，再听一听她时轻时重的呼吸声……偶尔她会睁开眼，费力地瞟一眼周围，然后再闭上眼。如果有人去碰她的手，她也会回应一下。但一天不如一天，她的手渐渐地不再动弹，也不再主动进食，我们知道，告别的时间快到了。
我的婆婆，她是孤儿，没有兄弟姐妹。是她姑姑将她抚养长大，后来嫁给了姑姑的儿子。她是这个家里吃饭从不上桌的人，几十年任劳任怨照顾一大家子的瘦小女子。
2000年5月，我第一次上门，硬是把老人家从厨房小桌旁拉到客厅吃饭，我告诉她，以后她不上大屋吃饭，我也不上。我买给她的电视机，她来人就开机；我买给她的金戒指，她见人就炫耀。自那以后，我在浠水万家山方圆五里声名鹊起，搞得我很有点偶像包袱。
8年前，公公因病去世，83岁的婆婆不愿麻烦儿女，选择一个人在老家生活。此后7年，我们每隔一周回去看望她，老人家养鸡种菜，踮着小脚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做好饭端上桌再喊我们吃饭。临行前一定在车后备厢塞满各种吃食。这样的婆婆，我看着她，老有种错觉，以为她永远不会老，以为她永远都能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等我们回家，以为我们永远都可以躺着等吃喝，做个啃老族。
直到去年，90岁的婆婆摔了一跤，我们这才把老人家接到黄石照顾。为了让她康复，我“规定”她每天行走步数。等她腿脚稍微利索点，就被我安排各种干活，比如摘菜，我专买四季豆扁豆豇豆韭菜豆芽和各种青菜，让老人每天上午忙个不停。晾干的衣服我一放就是几十件，要她帮我叠衣服，哪怕叠完我再偷偷打散重叠一次。作为对她劳动的回报，我负责为她洗澡洗头，陪她聊天开玩笑。这样的婆婆，每次离开我家都哭哭啼啼不愿走，我却狠心把她送回老家，我开玩笑跟她说不能剥夺另外两个儿子的尽孝机会。其实是因为伺候老人，加上超负荷的职场，我也有点精疲力竭了。
今年清明过后，再次接婆婆来我家小住一个月。这一个月对我们来说，日日都难熬。她一会儿嫌弃饭菜不合口味，一会儿闹着要回老家，半夜不睡觉要人陪聊，要么就是饿了要吃夜宵。
“五一”过后，送婆婆回老家探亲。临走前，她哆哆嗦嗦掏出一小卷人民币要塞给我，我说您不用给我，暑假孙子回来看您，您给孙子当点路费。老人很开心，小卷人民币又重新塞回小包里。只是没想到，回去不过一周时间，婆婆就突发脑溢血病倒了。这一病就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开始一周，婆婆有意识时交代小姑子，留给我儿子出国用的有一千元红包，留给我的有一串钥匙。等到上周再回家时，老人已经无法言语了，只能从暗淡的眼神中去揣摩体会她的心思。
在我婆婆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人安静地活着，又安静地离去。她的一生，极其平凡，没有文化但极其热情好客；没有钱财，但极爱乐善好施；没有快乐童年，但情绪极其稳定，感觉弗洛伊德那套在她这里完全失灵……
91岁的婆婆走了。但她是幸福的，从此可以与青山绿水常伴，与她日思夜想的老伴共享天堂之乐。
一路走好，美丽的王贵娥。
作者：江建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