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一个挺美的名字——黄美芝。这是我无意中从父亲的个人简历里看到的。母亲没上过学,这是谁给她起的名字呢?几十年来,作为儿女的我们都不知道她有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母亲今年已84岁,满头银丝,身形佝偻,腿脚不便,拄着拐杖蹒跚行走,眼睛也不好使,之前曾做过两次眼部手术,现在视力几乎为零。好在有我退休后悉心照料她的生活起居,才得以安享晚年。
母亲有三姐妹,她排行老大。3岁的时候父母因病相继逝世,三姐妹由一位同族的大伯抚养。这位大伯终身不娶,把三姐妹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辛苦将她们拉扯成人。母亲长成姑娘时,也落得清秀可人,大家都叫她的乳名“的鸾”。嫁给父亲时,人们还是这么叫她。我出生后,他们给我取了一个乳名,叫阿山。后来,屯里的人叫母亲“乜山”(壮话,阿山妈妈的意思)。后来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队里的计分员为方便记工分,给她安了个随夫姓的名字叫罗妈山。我读书升学、参加工作,填写各种表格时都写这个名字,无一例外。
我之后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为了养活我们,无论刮风下雨,她都坚持出满勤,一年下来挣的工分最多,但我们家人口多,劳力少,年年都成缺粮户。父亲那时在大队部公干,也没有多少的统筹粮(大队干部没有工资,只拿统筹粮,每月有少得可怜的补贴),每年总是青黄不接。母亲总会在小队收工后,经营自留地,种些红薯、芋头、旱藕等接济,渡过难关。家里还养有猪,每天吃完晚饭后才点着煤油灯切猪菜、煮猪菜,还顺便把几个拳头大小的旱藕、芋头等放进去煮,留给我们第二天早上当早餐。
母亲的日常总是起早贪黑,每天早上她都提前起床,拿着泥箕到屯道上捡猪、牛、马的粪便(年底按斤折算工分),回到家后,队长一喊出工,她就马上拿着劳动工具快速出门,按时参加集体劳动。母亲劳动不拈轻怕重,每年春播前,小队要求社员们到山上去摘嫩树枝叶做有机肥,以增加田块的肥力。母亲的那一担总是最大的,体重不过100斤的她,能挑起120斤的重担,一天挣得12个工分值。
母亲勤俭持家,柴米油盐都精打细算。吃饭喝粥要干净,甚至连掉到桌上的米粒都要捡起吃掉,锅巴也不能放过。买来的盐巴,先把盐放到铁锅里热炒,待干后,用石磨磨成粉盐。我们拿着这样的粉盐去蘸酸梅,母亲说吃多少拿多少,不可以浪费。用油也是一样,煮菜时只能放牛眼大小的一小勺。常年吃稀粥,肚子容易饿,后来公社粮所有“南洋木薯”干片供应。母亲召集我们把木薯干片用石磨磨成粉末,煮粥将要起锅时,搅拌一水瓢的木薯粉倒入锅里,搅拌一下,等稀粥凝结成糊状就可以了,这样的粥耐饿。有时候,父亲也从粮所弄到一两斤的定量供应面条,母亲等周末全家人到齐了才舍得煮。
母亲心灵手巧,纺线织布、纳鞋,样样在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供销社商店里的布要凭票供应,布票每人每年才那么几尺,所以,平时并没有添什么新衣服,只有到春节过年才有。母亲为了让我们能穿上新衣服,自己动手解决。每年都在自家的自留地种上棉花,把棉花抽拉成纺线,工余时间,特别是晚上,通过自制的木质织布机,一线一线地织成布匹,然后量体裁衣,一针一线地缝制,做成衣服,这样,到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穿上新衣了。没有鞋子穿,母亲用米糊粘贴、加厚、晒干破衣服,按尺寸裁剪、纳底、做鞋面,千针万线做成一双新鞋。
我们家的隔壁,有一位年近古稀的孤寡老人。小队在我们家旁给她盖了一间简陋、低矮的茅草屋。母亲经常过去照顾她,没有柴火烧,收工回来就给她带上一小捆;没有菜了,就到自家的菜园里给她摘一把,有时油盐短缺就送一些给她。房子漏雨了,母亲就叫父亲找时间给修葺一下。她生病了,母亲再忙也给她端茶送水,照顾有加,直至病好。母亲把她当成亲人,她也很爱我们几个孩子,特别是我,有好吃的都留给我。
母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极其普通,默默无闻,为我们、为这个家、为身边的人努力一生,极像一个坚强的纤夫拖拽着沉重的船。然而,除了父亲,却没有人知道她叫黄美芝。
罗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