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未老，夏已至，春树繁茂，染绿初夏山色。春风仿佛带点懊恼向夏季吹来，吹得人烦郁不快。在一个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的晴天，我似乎听到一个远方的声音，于是我向雁村山下走去。
过了人群密集的埠场圩，向前再行四里，便遇到一个路口。往路口直入，是一条不宽的小径，平坦而幽长。随行的友人说，这里二十年前还是泥路，走起来两边全是扬起的尘土，而现在已经全部硬底化了。再转两个弯，一直沿路行驶，便来到了雁村山下。首先呈现在我眼前的是墙上的一幅画卷，上面写着五个大字——关山月故乡。
一代国画大师关山月先生的故居就位于阳江市江城区埠场镇那蓬村，这是雁村山下一处平常的小村。村口立着一个亭，里面有几个老伯在石桌上抽着烟下棋，几个老妇在石凳上摇着蒲扇倾偈，他们悠闲，并不关注有人到来。红砖碧瓦，清新雅丽，门前风景，淡然优美；有水流花香，嫩莲新荷；有鸟叫蝉鸣，草木芬芳。我顺着标牌的指引，穿过一条幽深小巷，来到了关山月先生故居。故居地方不大，一丈见方，这里的摆设一仍其旧，两房一厅，厨房天井，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子，厅堂中挂着先生的照片，照片中先生笑得一如往常。
“关山月作品馆”就设在旁边，正对门口的那面石墙上挂着一副“关山月题字”——“树有根，水有源，难忘成长漠阳天”。房里面陈列着关山月的作品复印件，有闻名于世的融合了南北笔法的巨幅国画——《江山如此多娇》，有描绘广东沿海木麻黄防风林的《绿色长城》，展现巍峨磅礴雄伟气势万里长城的《长城内外尽朝晖》，还有为庆祝党中央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的《松梅颂》，以及表达了对改革开放大政方针的坚决拥护和对新时期新生活无比热爱的《春到南粤》……虽然不是真迹展示，然而每一副画卷所展露的光彩都使得小屋蓬荜生辉。有幸目睹关山月先生的艺术风采，可谓快哉！
在先生众多的画作中，我尤其留意到了一幅画着苍翠榕树与小河流水人家的《乡土情》。作品介绍是这样子描述的：“《乡土情》创作于1999年，已是87岁高龄的关山月触新春辞旧之景，怀故土家园旧梦，泼墨挥毫间充满了对故乡的眷恋，纯朴的乡情和童年的记忆都跃于纸上。”因此，《乡土情》的画风呈现出一派和谐与自然的氛围。更为珍贵的是，这幅画是先生在逝世前一年重回故乡阳江满怀感情所创作的。从画纸上的每一种颜色、每一种勾勒、每一种挥发，我都能看出一种感动、一种流露、一种真实，以及一种熟悉。这是关山月先生最浓烈最纯粹的故乡情，这是一个游子归客的灵魂安放，这是一种回归。
我进而了解到，关山月先生少小离家外出求学，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家乡；成名之后，先生还时常回阳江看望父老乡亲。几十年来，先生把浓浓的乡情画意都融进了自己笔下的创作中；不仅如此，先生曾刻下“漠阳”印章，凡书画落款，必盖“漠阳”，并书“漠阳关山月”。1991年在其所作的《榕荫乡风》里，关先生曾写道：“渔农长辈启蒙事，处处童心我自明。”对于关山月先生来说，故乡是港湾，是桃源，也是落叶归根的地方，故乡是关山月一生魂牵梦绕的地方。在关老珍贵的画作《乡土情》中，一棵虬曲苍劲的古榕树，独自守候着一方土地与青空，见证了过往岁月的沧桑，也记载了关老最深情的爱。
关老几十年的人生旅程中，历尽千百际遇，尝尽无数滋味。雁村山依然如故，只是不知道当年回乡的关老，心境有了多少不一样的感慨？是否也有了许多深刻的回甘？我只能从他照片的微笑里隐约读到“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意味。
雁村山下的关山月故居，虽然不及广州的关山月故居规模大，却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这里收藏着关老最初始最纯粹也是最难忘的记忆。在这小小的并不起眼的一隅一角，一砖一石都有关山月小时候的抚摸，这是雁村山与关山月最本真的牵系。斯人已去，不留遗憾；唯我徘徊，独自伤感。心中思绪万千，遂作一阙《念奴娇·雁村山下》，以缅怀关山月先生：
“雁村山下，有黄墙遍野，老居几室。行路徘徊村屋外，大树似曾相识。鱼米之乡，红梅绿叶，添几分颜色。风尘身远，感情仍在咫尺。
粤广国画宗师，墨凝山海，四季偏留白。舍别漠阳奔苦学，华夏笔锋留迹。百载沧桑，无关山月，南北归来客。故乡之爱，陌途寻觅朝夕。”
夏日沉闷，有风南来，盘桓我心，久久不去。我欲行，再回首，向那老树旧屋望去，见一老妪正轻扫烟尘，仿佛已将沉闷夏意一扫而光，也将我心里的尘埃扫去，留得一荫清净。
四季岭南，山月依旧，梅花莫问为谁开。两间小小的石屋装载的深情，温馨如初。
陈耀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