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了母亲一辈子的,是三十多年前父亲送给她的一台缝纫机。母亲用心爱的缝纫机编织她的美丽人生。
20世纪70年代初,母亲是漠阳江畔人家俊俏灵巧的织箩女、绣花姑,终日和外婆做着赖以生计的刺绣活和编织活。在欢迎退伍军人归来的活动中,母亲认识了退伍的小伙子——我的父亲。后来,她跟着我勤劳憨厚的父亲,嫁入了深山。我和兄弟姐妹呱呱坠地后,父母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重。为了摆脱窘困,父亲和战友开着解放牌大汽车上花滩林场运了一年杉木。一年后,父亲起早贪黑地忙碌于大石山,千锤万凿地干着艰险的采石工作;母亲在田头地尾一犁一锄翻来覆去地忙活。
20世纪80年代初,父亲送给了母亲第一件“传家宝”,那是他三托四托在五金店工作的战友买回的一台老式缝纫机。尘封了十年针线活的母亲,摸着崭新的缝纫机居然欣喜得热泪盈眶。从此,那台缝纫机成了母亲形影不离的好伙伴。数不尽的黑夜,“哒哒哒哒”的缝纫机宛如一台钢琴,给我们弹奏美妙的催眠曲。
儿时,我最盼望的就是下雨天,母亲终于可以不用到田地里干活,而留在家里一边陪伴儿女,一边车衣服。
缝纫机走履带的圆圈像车辘轳似的,因此,我们家乡习惯把缝纫机叫作车衣机,把用缝纫机做衣服叫作车衣服。母亲在缝纫机前忙个不停:用好不容易买到的“北京蓝”和“的确良”布料给我们做衣服,将一家六口破烂的衣服逐一地缝补好“大洞小洞”,帮小姑小叔和乡亲邻里补衣服车衣服。一行行缜密的针脚勾勒出岁月的绵延,灵活的踏板有节奏地伴奏,双手轻松自如地舒展,母亲在光阴的琴键上快活地“弹琴”。她总是满脸微笑地车衣服,又一脸满足地欣赏自己车出来的一件件“杰作”。“哒哒哒哒”的车衣声,瓦顶滴答滴答的雨声和我们嘻嘻哈哈的欢笑声奏成了一曲欢快的交响乐。我和妹妹坐在地上,尽情地玩弄母亲做的小布袋和五彩布碎。母亲用彩色粉笔在布料画呀画,用剪刀在布上剪呀剪,嘴里还轻轻地哼着好听的山歌。
有了这台缝纫机,母亲的生活就像那一针一线,永不厌倦地编织着多姿多彩的生活。我们高兴地玩耍,耐心地等待,认真地观看,美美地享受。我们知道,母亲车好衣服后,还会给我们车出一个可爱的布娃娃。母亲果真给我们做出布娃娃,还给我们做出时髦的“的确良”碎花连衣裙。我们穿上漂亮的裙子,和雨后花丛中的蝴蝶一同翩翩起舞。
在那些宁静的夜晚,我的父母倚靠着缝纫机,心中充满憧憬和希望。父亲用笔在记事本上专心地写着,母亲在布上用心地缝着,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就像崆峒山上灿烂的星光,温暖着我的童年。老式的缝纫机日夜不停地舒展着一卷卷七彩的长线,紧紧地串联着贫困的六口之家。我们刚刚走过了辛劳而甘甜的第一个十年,父亲却走了。
我无法想象悲痛得泪洗缝纫机的母亲是怎样一点一滴地将泪抹干。母亲并没有冷落她的缝纫机,无论多么忙,她总要见缝插针地抢出时间来摸摸她的缝纫机。我永远忘不了母亲在冷得僵硬的腊月夜晚,亲手给我们做棉褂和棉袜子,亲手给我们穿上。“嗯,做得正合适,有了它,你们就不怕冷了。”
温暖的母爱宛如燃烧的火把,为我驱走冬夜的严寒。我在阳江师范读书,临近开学,母亲笑盈盈地给我送上她做的蓝碎花裙子。在求学的日子里,我常常在心中吟诵:“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哒哒哒哒”的车衣声就像一位时光老人在不停地呼唤。四兄妹离开母亲开始四处奔波,母亲依然守着我们那个家。尽管为衣着忧愁的年代早已过去了,可白发斑斑的母亲仍然坐在她的缝纫机前有滋有味地缝缝补补。她戴着老花镜悠闲地给女儿和儿媳做宽松肥大的孕妇装,给孙子孙女做柔顺舒服的童装,给自己做称心如意的衣服。
“哒哒哒哒”,美妙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来。时光的马在路上欢快地奔跑,我梦见母亲正在用缝纫机一针一线地给孩子编织人生中最美丽的爱……
白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