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故乡老房子灰黑色瓦面上已升起了一缕炊烟,妈妈又在煮粥给我们做早餐了。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妈妈养育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孩子,全处于吃饭、读书,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的阶段。爸爸是生产队里的造纸骨干,一早就出去舂竹、捞纸,夜晚回来又翻纸坨、开纸忙到深夜,一刻不停。爸是挣工分撑起这个家的顶梁柱。妈妈白天要参加生产队劳动,只能用早中晚的时间,一人包揽了家里的全部“后勤保障”工作,做饭、洗衣、搞卫生一样不落。
一家七口的“填肚工程”是重中之重,丝毫怠慢不得。要使家里的炊烟不断,我妈可是费尽了心思。妈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煮粥,同时洗好番薯芋仔用竹笪盛着架在煮粥的锅里一起煮,时间一到,粥和番薯芋仔一锅熟。妈又把煮好的白粥趁热舀一半到一个大瓦盆里装好盖上盖,放进“糠头箩”(用谷壳和稻草在箩筐里做成的窝)里保温留作全家人的午餐。这样就算是在寒冷的冬天里,家人中午回来也能吃到现成的热粥。这一通操作,妈妈把两餐一起做好了,既节省了时间,又节省了柴火。孩子们早上起床,就能自己去锅里取番薯芋仔和白粥就咸菜吃了去上学。
妈做好了早餐,紧接着要去打理她的小菜园。家庭人口多,吃饭时筷子夹的东西也要多。菜园里种的菜就是我们吃蔬菜的唯一来源。妈妈把生产队分给的那一小块菜地伺弄得四季分明,空心菜、小白菜、大白菜、芥菜、萝卜等等轮番登场。妈还在菜地边沿种着黄瓜、节瓜、葫芦瓜、豇豆、豌豆、荷兰豆等等,让瓜豆攀爬在围菜园的篱笆上开花结果。虽然我们家平时偶尔才吃一次鱼或肉,但四时青菜、咸菜、萝卜干等天天都有得吃,从不间断。
家里还养了一头猪和几只鸡鸭,弄完了菜园里的事情,妈妈就回来喂猪喂鸡鸭。妈妈盘算着,那头猪一年后养大卖了就能给几个孩子交学费;几只鸡鸭是专门养来下蛋给孩子们补充营养的。因此我们对鸡鸭也十分“关照”,放学一回来,就去地里挖蚯蚓到池塘里捞蝌蚪喂鸭子,好让它们多下蛋。其实那些鸡鸭都是饥一餐饱一餐的,它们自己都缺乏营养,一年也下不了几个蛋给我们补充营养。鸡鸭下蛋少,妈妈便从来都舍不得吃一个蛋。我们吃蛋时,她总是微笑着看我们,我们叫妈也吃啊,妈总是说自己不喜欢吃蛋,蛋全让我们五个吃了。
妈吃饭时也不跟我们一起吃,她总是让我们吃完了,才把饭桌上剩下的那么一点点饭菜收拢起来凑合吃掉。有时饭桌上什么也没剩,妈就喝两碗“饮”(当地习惯吃捞饭,捞饭沥出的米汤叫饮)后又继续干活。
由于每天都要参加生产队劳动,没有时间砍柴,我妈就随身带上一把柴刀,在收工回来的路上看见有干树枝、枯竹子等可以当做柴火的东西,妈就把它砍下来扛回家,从不空手回来。回到家里又把那些较粗大的木柴截断劈开扎成捆,晒干透了再堆在屋檐下不让雨水淋湿,日积月累,堆成了小小的柴山,也就不愁遇上连续阴雨天没柴烧了。用这些干柴烧火做饭,火光明亮,烟雾很少最省心。妈也说用这些柴烧火炒菜,就是少放些油菜也还是香的。
妈妈还告诉我,看瓦面上的炊烟就能知道厨房里的主人是勤还是懒。如果炊烟薄薄的、轻轻的,肯定那人勤劳,因为他烧的是干柴,是平时把柴砍回来晒干收好没有被雨淋湿。如果看到炊烟一直是黑烟滚滚,说明这个人不够勤快,平时没有备好干柴,只是临时抓些湿柴烧火做饭,所以才会出现“焗死老鼠”的黑烟。
妈妈掌管这家里的“经济大权”,一直坚持过节俭的日子,教育我们能省则省,绝不浪费。我经常看见妈在做饭时,从米缸里量米出来准备做饭,把米放到锅里并不急于放水洗,而是看着米迟疑片刻,又从锅里把米抓出一小把放回米缸,才往锅里放水洗米做饭,然后又往煮饭的锅里多加一大瓢水,这样一来,每做一顿饭就省下一小把米。炒菜放油时,她也要用食指摁住装油的玻璃瓶口,只留一条很小的缝倒油,仅往炒菜锅里酹半圈。这样油瓶里的油就能用上很长时间。
妈妈没读过书,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她只是用自己的行动传承着勤劳和节俭的家风。正是因为有了妈妈的勤俭,家里才不曾断过炊烟,才把我们兄弟姐妹养大成人。
在妈妈的熏陶下,我们几个孩子稍大点,就开始想办法帮家里干点事情。记得那次我想弄点零花钱,便邀上村里阿玉阿有等几个小伙伴翻过几座大山去挖“鸡肠薯”(即是巴戟天,一种中草药)来卖。因挖得起劲,太阳快要落山了才想起往回走。走着走着迷路了,一阵慌乱过后,我想起了这个时候妈妈肯定在家里做晚饭等着我回去吃呢。我灵机一动,和小伙伴们即刻冲上一个高高的山尖四处张望,果然看见远处有几缕炊烟飘在空中。那是妈妈的炊烟,是我们的家。我们朝着炊烟升起的地方一直往前走,漂泊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回到家里,天全黑了。
往事如烟,一晃几十年过去,我们兄弟姐妹一天天长大了,妈妈一天天变老了。当我们成家立业生活富足已经有能力养得起妈妈的时候,妈却走了。
妈一生的勤劳俭朴一直激励着我,一直影响着我们这一代人。
“五一”假期我又回到了家乡,又看见了老房子灰黑色瓦面上缓缓升起的炊烟,仿佛就看见了妈妈,我对妈妈的思念就像炊烟一样萦绕不散。
牧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