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细雨纷飞的时节,我极愿听它落进尘埃里的足音。这疏密有致的滴答声,唤醒我蛰伏的记忆,濯洗我温润的心灵。
在乡村,雨的来临是有次第的。第一个雨点通常是打在并不宽大的门窗玻璃上,声音急切而果断,是奏乐的起板。接着,窗下的酱缸,屋檐下的石砖,连同倒扣在外面的铁水桶,全都叮叮咚咚、噼里啪啦地跟着响起来。鸡回巢、狗进窝、猪也呆呵呵地趴在软草上不吭声,整个世界只有雨在演奏。
如果适逢园子里的黄瓜、豆角、青椒等成熟了,母亲会顶着雨水把它们摘下来,掺杂在一起剁碎,然后包饺子给我们吃。虽然被白面包裹着的馅里看不到一丁点儿肉星,可我们仍吃得满口生津。
母亲是爱我们的,因爱得太过纯粹,偶尔有失原则。父亲也爱我们,他的爱很简单,但有力量。这在上学的雨天,总能形成鲜明的对比。
清晨,但凡天空中飘落零星小雨,母亲就会不由自主地说:“今天下雨,都别去上学了,学习好坏不差这一天。”而父亲这时免不了断喝一声:“都给我起来,洗脸吃饭,赶紧去上学,念书就得有个念书的样!”这时,母亲便不再多言,默默为我们拿出“雨具”。所谓“雨具”,其实就是块塑料,大多时候,我们都用它来挡雨。
我们抓紧塑料的边缘把它举在头顶,如果迎风走,它会在头顶飘起来,呼啦啦地响。顺风走,“帐篷”搭不起来,我们女生就捏住两端把它裹在头上,而男生则把头露出来,直接把塑料系在脖子上,像蜘蛛侠的披风。大家就跟约好了似的,在差不多的时间走出家门,然后顺着村前的土路一直向东,直奔学校。路上,大家互相嘲笑彼此的狼狈相,铁蛋的鞋子被泥巴裹掉了,三丫不小心闹了个腚墩儿摔倒了,老闷的塑料袋被风吹跑了……欢快的笑声和无遮拦的话语一起顺着雨水落在地上,滑进我们的心坎里。
行至中年才蓦然惊觉,“雨水”中的欢乐太浅,惆怅颇深。
每次回家,母亲常念叨的几句话就是:“老百姓靠天吃饭不容易,天老爷有时候不长眼睛……”在母亲眼里,“雨水”是农民的“天”。
春节时门楣上那火红的“风调雨顺”,藏着多少憧憬和企盼,又蕴含着多少艰辛与酸涩。这四个字并不简单!
几年前,被相处多年的好友欺骗,懊悔和迷茫充塞我整个身心。无处释放伤悲的我,把自己扔在茫茫的雨中。正是那一场“雨水”的洗礼,涤尽我思想的浮躁与浅薄,润泽我心灵的恬静与安然。原来,被雨淋一场,也是生命的另一种恩赐。
今天的我再淋不到昨天的雨水,但我仍愿在雨声里,找寻失散多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