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许久之前，最喜春天的雨。不会像夏雨一样突然着急发脾气，也不会像秋雨一样瑟瑟产生距离和陌生感，更不会像冬雨一样铁面无情不可触摸。孩提时期的印象在春雨贵如油、减少农忙的庆幸和在雨中奔跑的快感，就算雨打湿了衣裳，淌湿了鞋子，温湿了眼睛，也依然乐此不疲。青年时期的春雨是等待一个无法企及的灵魂向往，远远地看着，望着，不知不觉间落雨在头发上肆意玩闹，最终模糊了双眼。这几日，或许是我最清晰的中年的春雨吧，淅淅沥沥，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但是却再也不是心中美好的雨滴了，交通严重堵塞，工作家庭琐事繁多，太多的责任的承担，让我的心境崩塌了。
“我再也不喜欢春雨了！”在心里默默喊了无数次以后，哭泣着最终发出了这样的声音。连日的阴雨连绵让本就静不下来的心情极度烦躁不安，在这样的呐喊背后，夹杂着“生活为什么过成这样子？”“为何所有的事物都要来添堵？”“活着的意义在哪里啊？”等等这样灵魂的发问。女儿在写作业，听到声音，她喃喃地说：“妈妈为什么不喜欢呢？春雨是眼泪但也是春天的小眼睛啊！”就是那一瞬间，记忆就像一条长河在脑海里缓缓流淌，曾经的曾经，春雨也是心中最初的美好，是最简单的期待，是最温暖的瞬间……不知何时，春雨开始如眼泪一般地存在。
看着女儿懵懂的小眼睛，我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说：“宝贝说得真好！”是啊，她看春雨，就是心中一切的美好，像洞察新奇世界的小眼睛，春雨落在大地上，去寻找肥沃的土壤，为生命悄然发芽而欣喜；落在树叶上，悄悄围观叶的脉络天地，为生命茁壮成长而欢呼；落在大海里，惊奇这一个一个翻腾的海浪，为生命波澜壮阔而慨叹……如今的我看春雨，就如春天的眼泪，是一个个跨越不去的壁垒，也是压死最后一根稻草的水滴。但春雨如往日时空一样滴滴哒哒，不管是过去的还是即将过去的，她水晶般的躯体没有改变过，她纯净的灵魂没有改变过，她的容颜不曾改变过，她的秀发不曾脱落过……那到底是什么变化了呢？是自己的灵魂和心境使然，是装满所有物质生活的重担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使然，同时也是不能倒下的责任使然，不是春雨变成了眼泪，而是一个中年人流下了眼泪。
不知觉间，我想起了远在这个真实世界之外的一个亲人——我的姥姥。听说姥姥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特别要强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是严格要求做到又快又好。从我记忆里有她的影像开始，那双裹着粗布的小脚和永远笑着的面庞无时无刻都存在着。几乎没有见过她不开心的模样，就算生活有百般的不如意，她依旧笑呵呵地和我们说话，不紧不慢的语气中透着淡定从容。晚年，她已经记不得我们所有人的名字，也记不得哪个是她的亲人，但她依旧笑着和所有人说话，弯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的模样，却也成就了所有的岁月静好。她的心中应该有过千般的难、万般的苦，因为她曾经是一位富家小姐，有良田和油坊，最后嫁给了距离家乡又远、又是孤儿的姥爷。两个人一起白手起家，在贫困的年代养育了四个子女，辛酸苦辣，个中滋味，她品尝得更多更久。或许经历了风雨，最后都是笑谈风雨的模样吧。
王梦应曾写出“林塘万绿压沈沈，云满吟窝足靓深。几朵青山成畏友，一窗白日照初心”的诗句，诗意大概是：林塘的繁茂和云层的深邃是王梦应生活的压力和迷茫，而青山的畏友和白日的初心则反映了王梦应对理想和初衷的思考。在浑浑噩噩、分崩离析、鸡飞狗跳的凡人生活中，人到中年的我们不乏被烦闷所伴，似乎被厚厚的云层压得透不过气来，我们曾经无数次地坚强，无数次地呐喊，无数次地扑扑身上的泥土对岁月致以最诚挚的固执和坚守，但春雨抑或任何事物都可能是压倒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时候，所有的糟糕遍布了物质的或精神的世界，所有不好的困惑的解不开的种种相互厮杀，让人疲乏至极。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停下来，去晒一下心中的阴霾，去找寻心中的白日，不能忘记那片净土。
第二天，开车出门，小雨又落下来了，我忍不住站在车旁，闭上眼睛去感受春雨的滋味，那是一种自由、香甜、富满，像小精灵一样敲打着我的脸庞，亲吻着我的发丝。如女儿所说，她真的像一颗颗小眼睛，让我看到更多的世界，一个有灵魂的、能找寻自我的世界。
终究，这一路风景，我们的目的不再是赶路，而是体味每一种小小的幸福。
娄丹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