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听雨。这个爱好自小就有了,直至现在每逢雨天,我都喜欢静静地聆听那些晶莹通透的小精灵,从天上掉到人间的各种声音。
以前,我们一大家子居住在一座窄长的青砖瓦屋里,屋后是邻居家的一个小菜园,种有蔬菜和芭蕉、野芋、小竹子等,在空中飞舞的红蜻蜓、蔬菜里跳上跳下的蚂蚱、藏在草丛中的蟋蟀,都深深地吸引着我,那里是小孩子的乐园。
南方天气多变且雨水丰沛,特别在春夏交替,天气更是变幻无常,有时候天空晴朗,白云无边,突然间就倾盆大雨,打得人们措手不及。
只要是大雨天,大人们就会停止农活,父亲豪爽好客,邻居都喜欢来我家串门。这时,父亲就吩咐母亲打着伞到集市上割回几两肉,打回一两斤米酒,烧上几个平时难得吃到的肉菜,招呼串门的邻居好友,围成一桌,说家长道家短,在推杯换盏中,把人生的酸甜苦辣统统碰洒,飘散在沙沙的雨声中。
小孩子在乎的是游戏,匆匆填饱肚子,就一起弹玻璃珠或打纸牌。而我喜欢清静,喜欢躲在一旁闭着眼睛听雨声,听久了,还听出了奇妙之处——雨水打在屋后的小菜园,演奏着一曲曲美妙动听的乐章。
雨打在菜垅上,哗哗啦啦,一片“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打在小竹林,沙沙作响,一阵接着一阵;打在蕉叶上,嘀嘀嗒嗒,有一种如泣如诉的清凄……小园子罩在朦胧的雨帘中,绿色的叶子在雨中摇晃,雨水浸过了菜垅,蜻蜓和蟋蟀早就没了踪影。
雨,初是一串串脱了线的帘珠从天空落下,打在瓦面上,噼里啪啦,连绵不断;随着急雨骤至,瓦面顿时一片金戈铮铮,铁马疾蹄;当暴雨磅礴扑来,那便是狂拨琵琶,震撼着屋顶。雨水沿着屋檐流下来,开始是一颗一颗地滚落,不一会儿就连成一条线,哗啦啦地流个不停。此时,母亲便望着屋顶忧心忡忡:“这雨,会不会把瓦面打烂啊!”
大雨的夜晚,家人睡得特别安稳,父亲的鼾声没有往日那么热烈,而是舒缓匀称。我躺在床上,在想:这些从天上落下来的一定是精灵吧,在夜里潜入人间,时而装腔作势,时而悄然无声,隐入池塘、江流、菜园、田间……把自己无私奉献给大地,滋润着世间万物。我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后来,家里建起了两层小楼,雨天随之消失了一些奇妙的声音,甚至在楼房内无法听见雨声,只有当雨珠打在玻璃窗上,才能听见“噼噼啪啪”的声音。只见雨珠在窗台上跳来弹去,它们就像一群英勇的战士,奋不顾身地扑来,纵然粉身碎骨,始终前赴后继……
雨小了,推开窗,我把手伸出外面,让雨水落在掌心上,轻柔得没有声音,但我仿佛听见它们一颗冰洁的心在手掌上跳动的音符,敲打着青春的悸动。
雨天最适合读书,就着雨声,沉浸在书海里,心灵会异常的宁静和通透。因为喜欢听雨,我会搜集一些有关雨的诗词来读,感受古人对雨的描绘。比如陆游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王维的“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陈克的“月胧胧,一树梨花细雨中。”韦应物的“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等等,这些美丽的诗词让我着迷,在雨天读来别有一番韵味,如身临其境。
我特别喜欢苏东坡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此词描情绘景,语言幽默诙谐,抒发诗人内心的倔强以及旷达的胸怀。每每读罢,脑海里就会浮现这样的画面:风夹着大雨打在竹林上,发出簌簌、沙沙的声音,一位长者脚穿芒鞋,身披蓑衣,拄着竹杖,冒着风雨在竹林中边行边吟唱。这是多么潇洒啊!诗人那种虽处逆境,但不畏惧、不颓丧的乐观精神一直在影响着我。
因为听雨,还发生了一件“趣事”呢。
故事发生在初三某学期的一节数学课,时值炎炎夏日,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嘎嘎地写个不停,窗外的知了在烦躁地叫着,本来数学成绩特别差的我,看着黑板上枯燥的公式和乏味的数字,昏昏欲睡!
突然间,大雨像瀑布一样从天空“哗啦啦”地泼下来,阵阵凉风吹进教室,“好舒服啊!”有同学感叹了一句。老师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秀发,继续在黑板上边写边讲解公式。
雨水打在教室旁边的一个铁皮棚上,像无数颗大黄豆撒在上面,噼噼啪啪作响,溅起一朵朵小水花。吹着凉爽的风,听着有节奏的雨点,我立起数学书伏在桌上渐渐地睡着了。竟然还做了个梦,梦里我在雨中畅游山水,边走边背诵苏轼的《阮郎归·初夏》“……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突然间,只听见“啪”的一声,老师一把尺子重重地拍在讲台上,对我喝道:“小林同学,你在干什么?站起来!”
我从梦中惊醒,急急忙忙站起来,懵懂中随口回了一句:“在背诗。”话音刚落,引来了同学们哄然大笑。
更要命的是,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说:“哦,原来你的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
讲台下顿时笑倒一大片。
于是,我在上数学课梦中背诗之事,在很长时间里成了同学们口中的“奇闻逸事”。
时光匆匆数十年,至今我仍然保持着听雨的习惯。现在,只要是下雨天,对面商铺的小丫倘若清闲就会发来一条信息:“天洒大雨珠,共饮一壶无?”
如遇我也清闲,必会撑一把伞,趟过小河似的街道过去。她已摆开了茶具,烫好了杯盏,见我过来,抬头问一句:“喝啥茶?”
“金骏眉吧。”我合上伞抖了抖水珠,便坐下来。
接过一杯烟气袅袅、汤色红亮的茶,我和她一起在茶雾烟云间,静听窗外雨水沥沥,看街上各种花色小伞或莲步轻移,或匆匆飘过,享受雨水带来的宁静,也是一番舒适。
江南散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