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怒写竹,喜画兰”的说法,赞美竹子“可焚身而不毁其节”“不刚不柔,非草非木,小异空实,大同节目”。古人把竹子的生物特征或形态,同人类的高尚品德联系起来。竹子奇姿出众,是出尘潇洒、娟秀俊逸的象征。竹子婀娜多姿,清丽映日,也似风雨丽人、江南才女。竹子空心生节,一如君子虚怀若谷、有气节;竹子修直挺拔,一如君子刚直不阿、宁折不弯。竹子四季常青,凌霜傲雪,婆娑有致,清秀素洁,位列梅兰竹菊四君子,又与梅、松并称岁寒三友。历代文人墨客多喜竹,咏竹,画竹,以竹寄情,以竹抒怀,以竹言志。
最早咏竹诗是《诗经·卫风·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唐司空图《诗品·典雅》云:“玉壶买春,赏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合于此品的有王维《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诗中清幽旷古、高雅绝俗的意境与文人追求的宁静致远、淡泊明志境界吻合。孟浩然《洗然弟竹亭》:“吾与二三子,平生结交深。俱怀鸿鹄志,昔有鹡鸰心。逸气假毫翰,清风在竹林。达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这便是竹林的风范。杜甫《严郑公宅同咏竹》尽显竹之娟秀:“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但令无剪伐,会见拂云长。”
文人与竹,向来有不解之缘。竹不仅象征君子气节,还有非同一般的用处,削竹作简,韦编成书,还可以做成笙箫琴笛,丝竹之乐,给文人带来写作灵感。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个个都是大文人,他们在竹林之下或饮酒,或纵歌,或赋诗,或弹琴,文人雅士的洁身自好与茂林修竹的清幽雅趣自然融为一体,也算是中国传统文化特有的现象了。李白在山东,与孔巢文、韩准、裴政、张叔明、陶沔交友,世人称为“竹溪六逸”。他们隐居山竹之中,酣歌纵酒,颇得世人仰慕。王羲之之子王徽之有言:“暂寄人空宅住,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王徽之因此被称为“竹君”。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有意安排林黛玉住在“潇湘馆”,也是给予她清高人品的一种写照。蒲松龄爱竹如命,他植竹于院内,朝夕与之相伴,其《斗室》云:“短榻信抽引睡书,日上南窗竹影碧。”他的窗下,白日翠竹摇曳,晚上月撒清辉,窗上还印着斑驳婆娑的树影,这是蒲松龄颇感惬意的地方。他在毕氏隐园赞竹如此:“尤爱此君好,搔搔缘拂天,子猷时一至,尤喜主人贤。”苏东坡对竹情有独钟,《于潜僧绿筠轩》云:“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令人俗。”可见他对竹子非同一般的偏爱。东坡爱竹,也爱画竹。他的表兄文同开创了“湖州竹派”,被后世尊为墨竹绘画的鼻祖。东坡的竹画可与文同媲美。其《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云:“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稍纵则逝矣。”这是对画竹很精辟的论道,也是成语“胸有成竹”的出处。东坡《墨竹图》富潇洒之姿,逼檀栾之秀,疑风可动,不笋而成,被称为奇作。东坡在杭州做通判时,一日,忽然画性大发,苦于堂前无墨,情急之下以朱砂作画,立成一幅佳作,自此索性用朱砂代墨,独创了“朱竹”绘画技法。九百多年来,苏氏绘竹技法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雅士。
宋代画家流行画“四君子画”,四君子即梅、兰、竹、菊。宋人认为四君子为花草中之逸品,故文人墨客画竹成风。在宋代众多画竹名家中,文同首屈一指,是名家中的名家。他多才多艺,诗、词、书、画无所不通,而最擅长画墨竹,以墨色的深浅描绘竹子的远近、向背,开创了墨竹画法的新局面。米芾评论说:“以墨深为面,淡为背,自与可始也。”文同画竹有一手绝技,就是可同时握两支毛笔,同时画出两枝墨色深浅不同的竹子,且惟妙惟肖。后人公认他是画竹的一代宗师。
古人画竹自成流派,文同之后,名家辈出,元代的李衎、柯九思、高克恭、倪瓒,明代的宋克、杨维翰、王绂、夏昶、徐谓,清代的石涛、郑板桥、金农、罗聘、蒲华、吴昌硕,都是树一代画竹新风的杰出人物。李衎师法文同,画作用意精深,形神兼备。他提出“画竹五法”,一为位置,二为描墨,三为承染,四为设色,五为笼套。又指出“冲天、撞地、偏重、偏轻、对节、排竿、鼓架、胜眼、前枝、后叶”为画竹十病。宋克画竹,萧然脱俗;杨维翰画墨兰竹石俱极精妙;王绂竹画独步一时;夏昶画竹,烟姿雨态,各尽其妙。郑板桥一生酷爱画竹、写竹,从用竹到咏竹,从植竹到画竹,他的一生没有一刻离开过竹,竹在这位“难得糊涂”的画家心中“一枝一叶总关情”。郑板桥在居室南面种满了竹子,他晨昏看竹,月夜看竹,雨中看竹,风中听竹,观察极为细致,这些竹子从入眼到入心,提笔一挥,朗朗青竹跃然纸上:“我有胸中十万竿,一时飞作淋漓墨。为凤为龙上九天,染遍云霞看新绿。”他画的竹子,神秀挺拔,疏淡飘逸,别具一格。他白日挥毫,夜里思考,听萧萧竹声联想到民间疾苦,画瘦竹象征自己两袖清风,每幅作品都有深刻的寓意,都能反映出他的品格和抱负,将竹子的内在文化意味表达得淋漓尽致。郑板桥为官清正,关心百姓疾苦,他既是竹画大家,又是廉政典范。
作者:汪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