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红楼梦》宛如一个大千世界,包罗万象。别的不论,单说书中有一些关于读书的描写或议论,也能带给我们读书方向、治学方法的启示,那就是:我们读书既要读“正经书”,也要读“杂书”,以“正经书”塑筋骨,以“杂书”养性情,这样才能成为一个人格完整、灵魂丰满的人。
宝玉爱读“杂书”,不爱看四书五经等有关仕途经济之书。放到现在来说,就是他爱看闲书,不爱看教科书、考试相关的书。住进大观园后,他偶尔静中生烦恼,贴身小厮茗烟最懂他,便去书坊内买了许多古今小说、美人外传和传奇脚本,引宝玉看。宝玉果然开心,如得了珍宝,无人时偷偷密看,对四书五经他可从没这么用心过。那年三月中浣,他和黛玉在沁芳闸桥边桃花树下坐着共读《会真记》(《西厢记》)的情景,是《红楼梦》的“名场面”之一。因为宝玉读书如此“偏食”,所以他成了一个在众人眼里性情乖张放诞、顽劣疯傻之人;成了其父贾政眼里略有“偏才”、不知长进的不肖子。若要正经考较诗词,他根本比不上黛玉、宝钗、湘云等一众女孩子,不管是大观园每次结社赛诗,还是元春省亲命众姊妹题匾题诗,他的表现都是被众女孩“秒杀”。
宝钗原先“也是个淘气的”,七八岁时也“怕看正经书”,而喜欢偷看诗词、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等。后来大人打骂烧,她自己也怕被“误了”,便丢开了。第四十回,黛玉在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之时,行酒令中随口吟了《牡丹亭》中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众女孩都没有在意,因为没读过所以联想不到,宝钗却秒懂,可知她定然读过。第四十二回,宝钗特地登门教导黛玉:“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她口中所谓的会移人性情的“杂书”,便是她小时候读过后来丢开的那些。因为越来越注重仕途经济、人情世故,所以宝钗修成了“停机德”,稳重端方有余,但比起有“咏絮才”的林黛玉,就显得超逸灵气不足了。
不同于宝玉、宝钗,以才著称的黛玉看书就“正”“杂”兼顾,不偏不倚。她的探花郎父亲林如海十分开明,从小教她读书识字,五岁时就给她请了进士出身的贾雨村当家庭教师传授四书。林如海去世后,黛玉二进贾府,“又带了许多书籍来”,自然,这是继承的林如海的藏书。林如海祖上便是书宦之家,他本人又以科举出身,他的藏书,必然经、史、子、集无所不备。刘姥姥游大观园来到黛玉的潇湘馆,发现“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垒着满满的书”,笑着感叹:“这哪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呢。”
第四十八回黛玉指导香菱学作诗是她读诗趣味和诗词功底的集中体现。黛玉告诉香菱若真心要学诗,需先细心揣摩《王摩诘全集》的五言律至透熟,再读老杜的七言律,再次李青莲的七言绝句,再看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作品。从这番言论可知,这么多时代不同、风格各异的诗人,她都了然于胸,能欣赏能品评,有甄别有见地,且她不限定只读哪一人作品,只学哪一种风格,而是转益多师,兼收并蓄,融会贯通。
四书五经之外,诗词乐府之外,黛玉还会品咂戏文、钻研琴谱等“杂书”。和宝玉读《会真记》,她“自觉辞藻警人,余香满口”,不因这是“禁书”而摒弃。在梨香院外偶然隔墙听到《牡丹亭》词曲,她心痛神痴,边落泪,边点头自叹:“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
高规格的启蒙奠定了黛玉读书的基底,开明的家风放飞了她灵动的个性,自由的阅读塑造了她洁净的人格。寄居贾府后,在潇湘馆的竹林幽窗下,她以读书写诗寄情遣兴,阐述心灵。她读书既涉猎博杂又钻研精深,她不像宝玉那样放任自流,也不像宝钗那样自我设限,她读书跟她做人一样,一切出于性情,归于性情,因而她的才华比宝玉不止高一筹,性情也比宝钗更坦率纯真。
由《红楼梦》可知,读书宜“杂食”,不“偏食”,“正经书”我们要看,以助我们立身存世;“杂书”我们也要看,以助我们葆有自我。“杂食”读书,并非不加甄别什么都读,而是指既不专为功名利禄而读,也不盲从世俗教条而弃。“杂食”读书,才能营养均衡、身心健康,才能帮助我们既开阔视野,提高学识,又陶冶性情,升华人格。
易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