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以前,都是生活在老屋。那里记录了我们一家子太多的美好,以至于多年后我仍对它念念不忘。
在我的记忆里,开得最绚烂的是院角那一株三角梅,枝条纵横交错,大部分都攀着土墙生长。三角梅据说是奶奶种的,开花时繁花点点,远远望去,犹如一片灿烂的红霞,点亮了农家小院。农家小院里,有我快乐的童年。
幼年的我天不怕地不怕。有一年春节,哥哥们玩鞭炮,我嚷着要加入,结果哥哥们就一会儿没看住我,鞭炮就在我手心炸开了。手掌心像被雷电击穿一样,我不禁嚎啕大哭。可我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手才好,就又跟着哥哥们一起捕鸟去了。我们在老屋后背的草地上,用根系着绳索的竹棍支起一个竹筐,底下放了些碎米、橘瓣。我们躲在门后,紧张地捏着绳子等待着,等竹筐下聚有两三只鸟,就猛地拉动绳子,再欢呼雀跃地一拥而上。至今还记得,当我小心地捧过一只鸟,感受着生命的悸动时,心底那难以言喻的柔软和喜悦。
春雨年复一年地顺着青瓦潺潺地流啊流,瓦片下的人们早已远离故土。老屋一点一点冷寂下来,在屋檐下的人们离去后,它好像被抽去了灵魂——院子的土墙隐隐有坍塌之势,屋檐上的青瓦也开始松动,一到雨季屋内便四处漏水。
从小父母就教导我:要好好读书,跳出“农门”,到城里过好日子。我小小的脑袋里也向往着城市里的车水马龙、璀璨灯火。可是长大以后才发现,城市里房子挨得很近,可人们的心却不一定挨得近。人们都忙着赶路,分不出余光去看一看天。
我们越来越少回到老屋,任老屋冷冷清清,在风雨中微颤。我们是随风飘摇的种子,早已在其他地方落地生根。老屋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企盼着子孙回来,然而只能望着一个个背影渐行渐远。
如今,我们偶尔回到家乡,多是为了祭祖。穿过荒草掩埋的小路,走进小院,儿时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回响。抚摸着门框上幼稚的涂鸦,恍惚间回到了最初的时光,可沧桑的岁月终究把我们隔开了,一时间百感交集,只道物是人非。
当年美丽的三角梅已不见,爸爸因为担心它压倒墙,所以把它砍了。然而三角梅砍了不过两年,土墙还是倒塌了。让人没想到的是,娇艳的朱顶红从倒塌的土墙下钻了出来,在风中轻扬着喇叭似的花朵向我们打招呼。院外不知何时竟长出了一棵石榴树,许是小鸟衔来的种子,已经长得比墙高了,枝干伸进院子,浓密的叶子里躲着青涩的小石榴。小鸟时而在枝条蹦蹦跳跳,轻啄枝叶;时而从半空中俯冲下来,一头扎进浓叶间。清脆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说:“这树是我们种下的!”鸟儿的杰作可不止这些,连院子的洗澡房的瓦片上,依托着一层薄薄的土壤,也生长着一簇簇茂密、错落有致的多肉植物“不死鸟”,迎风摇曳。
即使是弱小的生命,也能跟命运抗争。而老屋离了人,只能等待着坍塌的到来。有时我也在想,我们每天在路上匆忙追赶,到底是在追求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木心的诗写得好:“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虽然离开老屋很久了,但我好像仍然与老屋生活在一起,日子慢悠悠地过,每每在记忆里流连,都倍感温馨。也许三角梅没有消逝,而是被移植到了我的记忆里,亭亭而立,一如当年。
此时待在老屋里,我的心是多么的宁静。我仿佛听见它说:“孩子,累了就坐下来歇歇吧。”坐在二楼的廊下,屋顶斜斜盖着的青瓦带来无限清凉,令人身心通透。远处的青山仿佛随着雾气一同流动,山脚下绿油油的稻田被分割成无数大小不一的格子,几只白鸭在绿海里无忧无虑地畅游,若隐若现。
此时我可以想很多,也可以什么都不想,躲开世俗的烦恼,偷得浮生半日闲。苏子曰:“此心安处是吾乡。”老屋虽然残破,但永远是我心目中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