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的路边,长着一棵高耸挺拔的泡桐树。论其年岁,浑然不知,打从记事起,它已经站立在那里,不声不响,无声无息。盛夏时节,宽大的绿叶照例撒下一片绿荫,在秋风萧瑟中,叶子变黄,然后片片凋谢,到了冬天,只剩下空荡的枝丫在寒风中颤抖。然而,每年到了阳春,似是得到了花信,沉默一冬的它忽然盛开满树的花朵,洁白靓丽,一下子点亮了春天,生活中有了它的光亮,连睡梦中都是喜悦的。
儿时不知道它的名字,就拾起一朵落花去问母亲,忙碌的母亲放下手中的活儿,微笑着说:“这是喇叭花!你瞧,底子小,口子大,不就活脱脱一只小喇叭吗?”可别说,还真是!我把花朵贴着眼睛,仔细端详,母亲又说:“男孩子不能玩花,否则晚上睡觉要尿床!”吓得我连忙丢了花朵。从此,每当走过路边的泡桐树,对着一树的繁花,仅仅昂首远观,不再亵玩,小心翼翼,对它满怀依恋。
长大了一些,去到外地求学,在偌大的校园里,举目皆是陌生的面孔和语调,不由得心生孤单。
那是一个春天,透过教室的窗,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的一树白花,似喇叭花!它们缀满枝头,一朵挨着一朵,一丛靠着一丛,繁花鲜亮,绿叶鲜嫩。这是一棵高达十米的大树,树冠和窗户齐平,童年的仰视,变为平视,团团的花簇如同洁白的云朵,在微风中轻摇。不同于别的花卉,喇叭花开口向下,似乎是要把积蓄一冬的情话向大地倾诉。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喇叭花常常溢出醉人的芬芳。这芬芳,不像玉兰花那样细腻,不像梅花那样浓厚,不像桂花那样绵密,而是沉郁的,醇厚的,宁静的,如同酝酿多年的老酒,突然掀开了泥封的盖子。这芬芳,不是明目张胆的袭人的扑鼻之香,而是如湖水的波澜涌动,随即把你的嗅觉包裹。整个春天,喇叭花的芬芳就这样氤氲在校园里。仿佛他乡遇故知,这一树花朵,让我的内心变得沉静。
后来,知道了这种树学名叫泡桐,知道了这种花学名叫泡桐花。喇叭花只是部分地区对它的俗称。当然,无论它叫泡桐花,还是喇叭花,都是我心中最爱的一种,童年的印记,青春的印记,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反而愈加鲜明。
毕业后,匆匆的脚步常常让自己忽略了路边的风景,忙碌的日子里,脑袋里整日装着工作、工作,忘记了生活的诗意。
近日,绵绵丝雨后,久违的阳光把大地照耀,世界一片温暖,满眼一片青绿———又是一个美好的春天!走在小区里,突然发现路边长着一棵泡桐树,我是通过那久违的白色花朵辨别出了它。居住在这个小区已经有几年的时间,居然这才第一次认出故友,不由得心生惭愧。
还好故友并未将我抗拒,也不介意我往日的行色匆匆将她漠视。我走近她,停住脚步,将花朵凝视。白色的花朵外,有的还包裹着暗紫色的花衣。花朵内侧正中央,是几根细长的花蕊;光洁的壁垒上,绘着点点紫色的花斑,这花斑,在里侧的柱状花筒里连成了片,在最下端分开的花瓣上则变得稀疏而细小,一朵花就仿佛一条碎花长裙。有的花朵经过雨点的击打,掉落在地上,大部分的花朵仍然挂在枝头,迎风摇曳。醇厚的气息让我想起了童年,想起了故乡,想起了母亲日渐斑白的头发,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时光从来没有停下脚步,四季从来没有停下轮转,还好有一棵泡桐树,把花朵开在春天,开在我的生命里。
刘开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