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前那个周六，我站在老家父亲经营的果园入口处，季节的界限似乎被柔和的风吹散了。太阳从天边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那棵10年树龄的禾雀花上，密密麻麻地挂着一串串花，如同盛装的花样少女。我禁不住感叹，禾雀花真独特、真灵动。
禾雀花因花朵酷似雀鸟而得名，是一种极具观赏价值的攀援藤本植物。其学名叫油麻藤，常见品种有白花油麻藤、常春油麻藤、美叶油麻藤、宁油麻藤等，开出的花有白色、紫色、绿色、粉色等不同颜色。阳江的野生禾雀花以常春油麻藤为主，开紫色花，主要观赏的地方有两处，一处在阳东新洲镇北股村禾叉坳自然村，一处在阳春春城街道林田村双树自然村。每到花季，这两个地方吸引着大批市民和游客前来赏花。在20世纪90年代，禾雀花并不多见，总有作者向报社投来新闻稿，报道野生禾雀花开花的盛况。作为编辑，看到禾雀花的稿件和照片，我总会啧啧称赞一番。然而，我却没去过那里观赏这种奇特的花。
10年前初夏的一天，我与友人偶然经过禾叉坳村，顺便去看禾雀花。友人来过这里，他带我来到村前的小溪边，一大片与竹木混合的禾雀花群落，就出现在面前。禾雀花的藤蔓攀上竹木的枝干，四处扩展生长的空间。虽然错过了花期，但禾雀花旺盛的生命力，还是让人感到惊奇。我轻轻把一根铅笔粗的藤蔓拉近看，这是新枝，很柔软，每条叶柄上有三片嫩绿色的新叶，与墨绿色的老叶形成很大反差。
友人见我对禾雀花这么感兴趣，建议我带根枝条回去培育。我知道，多数藤本植物可以进行无性繁殖，枝条扦插能成活。在友人怂恿下，我用小刀截取一段六七十厘米长、有筷子那么粗的枝条，摘掉叶片放进塑料袋。回到家，我把这根枝条分成三段，每段有四五个叶节。然后，把枝条下端泡在生根液里，以提高成活率。第二天刚好是周六，我把这三段枝条带到乡下果园，在靠近入口处一棵树菠萝下的阴凉处育苗。
一个月后，两根枝条顶端的叶节发芽了。过了一周，芽长成五六厘米长、铅笔芯大小的小藤蔓。这两根枝条成活了，而另外一根枝条已干枯。又过了两周，我回到果园，发现一棵禾雀花的苗被鸡刨了出来，枝叶已枯萎。我马上找来树枝，对剩下那棵禾雀花进行保护，防止鸡伤害它。
我希望禾雀花快点长大，不时从鸡舍收集一些鸡粪，给它“开小灶”。然而，它长得还是较慢，或许因为种在树菠萝下。两者相距1米多，它处于树菠萝的密集根系中，对土里的养分难以分得一杯羹。但是，禾雀花顽强地生长。七八个月后，它纤弱的藤蔓缠住身旁一棵小树苗，茎蔓拼命往上长，摆出一副与树菠萝抗争到底的姿态。看到它不甘示弱、努力向上的样子，我打消了把它移植到开阔处的念头。
后来，因工作忙，我每次回果园看望老父亲，总是来去匆匆，偶尔看一下禾雀花的长势。到了第三年，它的主干明显长粗，胸径有六七厘米。藤蔓已越过小树苗的顶部，攀上了树菠萝的枝条，继续往上伸展。从它肥厚翠绿的叶子看，它的根系吸收能力已经变强，为藤蔓提供越来越多的养分。然而，与旁边这棵树身高大、枝繁叶茂的树菠萝相比，它还是显得很弱小。
藤本植物喜欢向阳而生，适应能力强，生长速度快。这棵禾雀花就是见证。又过了两年，它竟然长成了一棵笔直的树，胸径有10厘米。藤蔓已攀上了树菠萝的枝梢，长出多个分枝。每个分枝沿着各自的方向，拼命地爬伸。我走到远处观望，发现不少藤蔓已穿过树菠萝浓密树冠，长出淡绿色的新叶，在阳光下悠闲地延伸。我很欣赏禾雀花这种顽强无畏、敢于抗争的精神，十分期待它满藤繁花的模样。
2020年新春，新冠肺炎疫情突如其来。我回老家次数减少，大年初一回了一趟，与父亲和大哥一家人团聚。我抽空来到果园，特意看看禾雀花，发现藤蔓头部和主干上，长出许多淡绿色的花芽，一撮一撮的，有小米那么大。种了六年的禾雀花，要开花了！我心中大喜。然而，竟是空欢喜一场。这些花芽后来都枯萎脱落了，没有开出一朵花。怎么会这样呢？我试图查找原因，可能是春节过后那场寒潮冻坏了花芽，也可能是藤蔓积累的养分不够。但让我欣慰的是，禾雀花能开花了。
牛年春节，是疫情防控最吃紧的时候。被疫情所困，我好几个月没回老家。大年初五，我忍不住回去，又顺道看了禾雀花。此时，禾雀花正含苞待放，光溜溜的主干上，长出一条一条簇串状花穗，短的十几厘米，长的三四十厘米，上面浅绿色的花蕾，有手指头那么大。过了10多天，禾雀花全面盛开，每条花穗上有二三十朵花。每朵花与禾雀形神相近，花萼呈黄色，圆圆的，像鸟的头；浅黄色的旗瓣隆起，似鸟身；两片对称的深紫色翼瓣，像鸟的翅膀；两片并列翘起的紫色龙骨瓣，似鸟的尾巴。不管从正面看，还是从侧面看，禾雀花与小型鸟类禾雀十分相似，神形兼备，让人叹为观止。远远看去，如几万只禾雀密密麻麻栖满枝头，甚是壮观。20多天后，盛开的禾雀花陆续凋谢，掉落在树头周围，很快腐烂变成有机肥，又被它的根吸收了。
此时的禾雀花，长势已完全压制那棵树菠萝，主干一年比一年大，开花一年比一年多。2023年惊蛰前一天是周日，我回到果园，一进园口，就看到禾雀花满树繁花，还闻到它特有的味道。这年它的花量很大，花儿团团簇簇，沿着藤蔓从头部一直开到主干分叉处，三条粗壮的分枝也挂着一串串花。为了感知花的重量，我走过去，用手摇了摇它的主干，觉得藤身很沉，难以晃动。
禾雀花的主干虽然是木质的，但毕竟是藤本植物，硬度有限。它的重量要靠树菠萝的枝干支撑，树菠萝早就成了它的花架。在一个春雨绵绵的夜里，花苞吸足了水，重量大增。树菠萝主干不知什么时候已干枯腐烂，终究承受不住压力，在5米多高的地方折断，干枝枯叶纷纷下掉。禾雀花的藤蔓也跟着下坠，笔直的主干瞬间变成“S”形。可怜这棵长了近20年的树菠萝，只剩下头部一根手腕粗的枝条还活着。
这是树菠萝与禾雀花竞争惨败的结果。禾雀花早就对树菠萝形成了上下夹攻之势，地下发达的根系抢光了养分，树顶的藤蔓挡住了阳光。加上一些枝条被藤蔓狠狠地缠绕住，树菠萝差点窒息而死，难怪有人把禾雀花称作“植物杀手”。
禾雀花这次大转身，也伤及自己，有两根较粗的支藤被拉断。但主干上的花串基本完好无损，换了个姿势如门帘般垂悬，看上去像一大群展翅欲飞的小鸟，更加灵动可爱。花开花落，禾雀花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秋分那天，我无意间发现，禾雀花结了两个木质带状荚果，一长一短，木质果皮红褐色，有短绒毛，种子间缢缩。长的荚果有四粒种子，短的有两粒。长的荚果已裂开，我摘下它掰开，里面有四粒紫黑色的扁长圆形种子，有铜钱大小，其中一粒已发芽。我把四粒种子放进花盆培育，有两粒种子长出了苗。现在，两棵小苗生长良好。
今年春季气温较高，禾雀花开得早，凋谢也快。清明节那天，我看到藤蔓上的花已全部脱落。几场春雨，禾雀花长得更疯狂、更野蛮。它的藤蔓早通过那棵倒下的树菠萝，延伸到相邻几棵荔枝、仁面、沉香、凤凰树的树冠，在上面耀武扬威，恣意生长。为了让这些树木免受其害，必须对它的枝条进行修剪，以控制它的生长空间。我突然明白，世间万物很神奇，也有其相生相杀的智慧。
梁小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