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次半夜起来上茅房,在自家院子里竟踩到一条蛇,幸亏邻村有一位治蛇毒的老先生,我才捡回一条命。从此,孩子们起夜,父母再也不敢为省一点灯油而冒险,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把油灯点上。
“小老鼠,爬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灯苗如豆,奶奶哼着她的摇篮曲。
“奶奶,老鼠咋恁笨啊,吃灯油?”油灯的那抹光晕,点亮着我的童年,温暖又漫长。灯,穿过幽暗的历史甬道,由模糊到清晰,当我意识到它存在的时候,它已“洗心革面”——灯油由食用油换成了柴油、煤油。可它的外形实在太简陋和随意,一个玻璃瓶子也叫灯?
一点也不亮,像瞎妮子的眼。
别有肉嫌毛了,柳叶家还点不起灯呢。妈妈纳着鞋底,顺手用针拨了拨灯头,拨下来的那个马蹄状的东西美其名曰“灯花”。柴油灯油烟大,在灯下写作业,一会儿鼻孔就被熏得黑乎乎的,像两个山洞,花朵一样的姐姐们早自习回来一个个就是那副模样。只有等到过年的时候,爹才会提溜个空酒瓶子,到供销社买上一瓶煤油,算是改善。
大姐上高中了,享受的待遇也大大提高,她用的是从县城买回来的罩子灯。灯漂亮,里面装的是淡黄色、清亮亮的煤油。灯点着,罩上如玉兰花骨朵一般的漂亮灯罩,灯光一跳,突然就亮了许多,而且还有个小轮子可以调节捻子的大小,别提多高级了。
同时期家里还有一盏马灯。马灯是家里的公共财产,不像罩子灯一直被大姐霸占着。马灯的玻璃罩子封闭很严实,外面还有铁条做的网护着。马灯不怕风吹,但怕雨淋,雨水一打到发烫的玻璃灯罩上,灯罩就会炸裂。马灯高高地挂着,一家老小在暴雨前奋勇地抢收着粮食;马灯高高地挂着,一家人坐在一起,端着热腾腾的饭碗;马灯高高地挂着,收音机里唱着戏,父母还在收拾家务,我们这些小孩子则慢慢沉入梦乡……
罩子灯和马灯算是油灯的改进款,它们有了防风的新功能,而且在亮度上也大大提高了。但因为灯本身就“昂贵”,烧得又是不便宜的煤油,一般人家根本用不起。马灯,在有马灯的农户家里,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家当。
上初中时班里有了汽灯。汽灯是石棉做的灯泡,得打气,老爱坏。一位高个子男同学爬上爬下,弄得两手油,往往不等修好就下夜自习了。
说书的、唱戏的大多用汽灯。汽灯挂在高高的树杈上,照得老远都明晃晃的。人们聚在灯光下,听不听说书、看不看唱戏都不重要,重点是大家看见灯光,心里就会莫名地欢悦起来。
汽灯没用多久,村里就通电了。
埋电线杆,拉电线……所有的村庄一下子都亢奋了。
一根细细的绳子轻轻一拉,吧嗒一声,所有的人都“啊”的一声惊呼。满屋子亮堂堂的,院子也亮堂堂的,就连树上的叶子也被照得清清楚楚。电灯比柴油灯亮、比蜡烛亮、比罩子灯亮、比汽灯亮……一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电灯下,互相瞅着,大声说着话,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兴奋的心情。于是,那些打算接电的人家激动得回家失眠去了,那些舍不得用电的人家反复询问了一个月要开支多少钱后狠狠心也回家商议去了。
一根细细的绳子轻轻一拉,吧嗒一声,电灯耀眼的光芒,惊醒了熟睡的雄狮。它伸个懒腰,低吼一声,中国经济觉醒了、复苏了、加速发展了。农村用电,开启了中国历史大变革的开端。以“电”为分水岭,中国老百姓的生活面貌几乎可以划分为两个世界。
从火把到油灯算是一次灯的革命,但灯与“火苗”依然联系在一起。当灯油换成看不见的电,灯发生了根本性的革命。在电灯照耀下,整个中国迅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这代人,在人类历史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我们的童年,中国还处于小农经济时代。那时,一盏十几瓦的灯泡可能就是家里唯一的电器。我们少年的时候,计划经济,那时候吃大锅饭、捧铁饭碗。我们青年的时候,市场经济,汽车、楼房、下海、创业……这些词在我们脑海里不停翻滚。等到我们中年的时候,迎来了全球化,中国一枝独秀,成了新世界的灯塔。我们这代人成长的节奏与祖国的发展同步,经历了西方国家用两百年才走完的现代化进程。不经意间,我们成了跨过历史鸿沟的人。我们短短几十年的人生,一直与祖国一起不断腾飞。我们是最幸福的一代人。
生活,日新月异,一不留神,或许就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但无论时光怎么变幻,我们的眼睛要能看清万物最朴素的颜色,眼睛要能咀嚼出食物最朴素的味道,心中要一直亮着一盏明灯。
霓虹闪烁,街灯长明,夜幕下的小城,恬静、妩媚。“百年圆梦·幸福起航”——一个巨型灯箱巍然挺立在人民广场上,那遒劲的字体,如扶摇的苍龙;那耀目的辉晕,照亮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