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依旧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叫醒。鸟雀们就栖在楼下绿化带的香樟树群里,叽叽喳喳嬉闹鸣唱着,若一群嬉戏打闹的疯丫头。凝神细听,鸟鸣声又与往时不同,婉转了许多,清丽了许多,明净了许多,赖一会儿床,什么也不想,就听鸟鸣。听着听着,心里便生出许多的温婉与欢悦。
不再有雾霾天了,真好。天气晴好时,天空的蓝是海水蓝,澄清而明净。太阳比前些时日更温暖,热热地烤着身子。阳光下走着走着,浑身便热烘烘的,羊毛裙外的小罩衫穿不住了,脚上的短皮靴穿着也嫌热,于是便往树荫下躲。有桃树、樱树,正开了满树粉红的花儿。还有梨树、杏树,也开了满树雪白的花儿。没开花的树,如枇杷树,竟也不甘寂寞,树梢上的片片新叶簇成花的形状,我见了它们,便唤“叶子花”。驻足一棵桃树下仰头看花,微风轻拂时,花瓣纷纷飘落,几片缀在肩头与发梢,几朵落进树旁的草地里。
草地里的草亦不再是探头探脑的稚嫩小模样了,它们俨然“大人”的样子,从头到脚披一身成熟的绿,身子即使柔弱也极力葱茏。草地蔓延到环城河边,更是葳蕤。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不老的岂止是天哟——驻足河边放眼四望,草碧绿、树碧绿、水碧绿,突然便觉得,万年千年的日子就浸润在这漫天漫地的绿意里。
不甘示弱的是那些小野花,星星点点开在野地里,红的、蓝的、紫的、黄的、白的……我都叫不上名字。叫不上名字有何妨?我依然关注它们、喜爱它们。这时节,无数姹紫嫣红的春花都争抢着盛开于高高枝头,小野花却不声不响地开在视线最低处,惊艳不到你,却愉悦着你。
最爱看的还是河边清明柳,柳叶儿盈盈,柳枝儿依依,“一溪烟柳万丝垂”呀。隔着一条近千年的岁月之河,我与宋人陈克各自看柳。陈克眼里的柳,是临水照妆容、迎风舞青丝的娇弱女子。我眼里的柳,则是临风衫飘逸、赋诗吟春好的青衫男子。褪去初春时的稚嫩与拘谨,平添一份刚柔相济的豪迈与潇洒,清明柳的前世该是儒雅俊朗的一介书生,临水而居,千年成柳。
柳絮风轻,梨花雨细,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郊外踏青了。此时的原野山乡,清明的气息饱满而张扬:野地里艾蒿青,山坡上蕨芽嫩,田野里菜花黄。吹面不寒的清明风里,彼采艾兮,言采其蕨,无相思,有期盼——愿这清明的原野气息在舌尖上萦绕,愿那古老植物的古朴清香于唇齿间舞蹈,慰藉我满怀的乡愁。
我说乡愁在味蕾上滋长,实则是乡愁在心底泛滥。这时,我知父母与先祖长眠的那座山上,已是杜鹃鸟啼归,映山红似血。这时,我知道乡下的表姐表嫂们,在广袤的原野里采艾蒿、拔春笋,巧手做出浓绿清香的清明粑粑。这时,我归乡的脚步撵着清明的脚步,又急切又轻快。这时,午夜梦境中的父母容颜依旧,他们端坐在老屋门前那棵结满青涩果实的樱桃树下等我归来。喝一口明前茶,咬一口热腾腾的清明粑粑,是正好的香,正好的糯,那滋味恰如这盛春时的清明,天地万物皆正好。
这时,倘若下一场清明雨,是再好不过了。淅淅沥沥,沾衣欲湿,细若游丝的清明雨落在老屋瓦顶上,听似无声却有声。瓦屋听雨,意境与心境本就美妙,更何况听的是一场清明雨。似纤指抚弦,似春蚕吐丝,轻灵,悠远。静心听之,是天人合一的内心清亮,亦是天清地明的亘古清新。
清明雨落在青瓦上,是对我们的窃窃私语:把此时留给清明吧,把一切留给光阴。而此时,掀开厚重的光阴之帘,我见一朵清明之花,正盛开于气清景明的天地间——是节日清明,是节气清明。
清明告诉我,我从哪里来,漫漫人生路上,我不应忘却什么,或是,我从不曾忘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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