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清明的酒,是思念的酒。宋代吴文英在《风入松》中也写:“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每每读到这些清明的酒诗酒词,我便想起与酒相关的至亲。
孩童时候,我就知道大伯喜酒。那年冬天,在乡政府工作的二姑出嫁,家里在新赛大屋的围堂前,摆了十几桌酒席招待亲戚、乡邻。方方的八仙桌坐满了客人,小小的我穿走在大人之间。那天酒席,宗族里的所有人都很兴奋吧,吆喝声此起彼伏。大伯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也许是当了一辈子庄稼人吧,好不容易家里出了个“吃国家粮”(公职人员)的妹子,又嫁到城里,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呀。只见大伯左手提着一瓶谷酒,右手捏着酒盅来到了乡干部坐的那一桌,逢人他都敬三杯,赢来了所有人的喝彩。我跟在奶奶旁边,也顾不上吃酒席,眼光一直关注着大伯。几轮下来,大伯面不改色,从那之后,他能喝酒的威名就传开了。
大伯于我家有恩。自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分单干(土地包干)后,我家里分到四亩多田。可那个时候,妈妈早逝,奶奶年迈,我和妹妹尚年幼,家里没啥劳动力。每到农忙时节,大伯忙完自家的农活就和伯娘挑担荷锄来到我家,帮忙插秧、割禾。每每这个时候,奶奶会请大伯吃午饭,桌面上自然也少不了一支白酒。每次大伯总是客气地说不需要,可他开心的眼神早就出卖了自己。一坐下来,他抓一把自炒的花生米,几杯酒就下肚了。可敬的大伯吃完几杯酒,满意地打几个饱嗝,又忙着帮我家下田里干活去了。记忆中,大伯少不了用筷子蘸了酒放到我嘴里,我轻轻一舔说:“真香!”大伯让小小的我知道了酒的味道。
后来,大伯变老了,可喝酒吸烟的习惯还是一点都没变,大伯娘一直在嘀咕他。我虽然也经常劝告他少喝点少抽点,可去探望他的时候,还是少不了给他带一瓶好酒。早几年大伯摔了一跤后,身体越来越差,在他即将九十高寿时离开了我们。“何处难忘酒,朱门美少年,春分花发后,寒食月明前”。再也不能给离开我的大伯买酒喝了,此刻我是多么想再给善良、仁厚的大伯敬一杯酒呀!
除了大伯,大姑爷也嗜酒如命。大姑爷在水库上班,那时,水利工程都是单位里的工人自己做的。中午放工时,满身污泥的他们往往会在塘围圩的饭店吃饭。每到塘围圩日,读小学的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望着教室外的“白楼仔”(当年塘围的一间小酒楼),因为饭店透明的玻璃窗里总会有我大姑爷的身影。每每这时,我的小学老师便会告诉我说:“四爷要你中午去他那儿吃饭。”
大姑爷排行老四,爷的称谓不是来于他小小的水库管区的财务职务,而是源于他喝酒的豪爽。我放了学,径直去找大姑爷,远远便闻到了一股酒香,我就知道亲爱的大姑爷又喝上了。几碗饭下肚,饥饿年代的我常想着:大姑爷要是天天这么叫上我吃饱多好。我不会忘记,喝得面红耳赤的大姑爷怜爱地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吃多点,长大了赚钱给你大姑爷买酒喝!”我使劲地点点头。小时的我读书认真,有一半原因是想长大后赚钱给大姑爷买酒喝。可惜,在我能赚到钱的时候,大姑爷却离我而去了。听表哥说,大姑爷是因为长年累月在水渠里工作,因为劳累过度而离开的。大姑爷呀,你是离不开酒的,今至清明,我亦应备好壶醪,感谢您生前对我的怜爱。
在我的这些亲人身上,酒和亲情一样,早已经是流淌在身上的另一种“血液”,它是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流。
麦宗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