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一锄一锄地刨除;土,一层一层地摞高,接着摆上祭品、插上灵幡和香烛,点燃纸钱和爆竹,然后躬身揖拜。碧草含情,莺啭山林。山麓上,蛰伏着一座座低矮的坟墓。或疏或密的杉树林里,散落着家乡的族人们,他们或立、或蹲、或弯腰、或侧身忙碌着。一个个身影看起来像逗号,句号,问号,或者感叹号,形神兼备,却又风过无痕。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西装革履的后生们,他们在山腰、坡坎、“之”字小路上相遇,不忘微笑着递烟、问候、攀谈,撇着洋腔,说些极少相聚而想说的话。少不更事的孩子们,他们在坟冢边蹦蹦跳跳,欢奔雀跃,乐滋滋地嚼糖果、采野花、掐芽尖,追随着飞舞的纸灰。父辈们,戴着草帽,穿着蓝布褂,佝偻着背,扛着供品,领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经村舍,拐大道,沿河溯流而上,过双木小桥,越草窠田埂,穿荆棘丛林,爬陡峭山径,从这个山头奔向那个山头,祭完这个坟墓再祭那个坟墓。
清明,天清地明,景物如诗,诗中有画,所有黯然的思绪都被触目的青山绿水化解。清明节扫墓祭祖,对家乡人来说,隆重而不沉重,盛大而不肃穆,没有悲怆,没有忧伤,没有痛哭流泪。这天,家乡人脸上洋溢着欢乐,跋山涉水、亲近自然、踏青游玩,享受春天的乐趣。绿水倒映着青山,红土怀抱着奇石,蓝天游弋着白云。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在我的家乡,清明是一个节日,像春节、端午、中秋等一样的节日,一个无法与伤感连在一起的节日。
春天来了,生命自然也应当得到新的轮回,让祖先的灵魂回到鲜花盛开的人世,享受这美丽的春景。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人文关怀。人要有一颗感受春光的心,人去世了,无论怎样悲伤,亲人都不会复生,活着的人内心过得阳光,是对逝者的最好告慰。生命的春光,应时刻保持闪烁!
对家乡人来说,回乡祭祖的意义,一是弘扬孝道亲情、唤醒家族共同记忆,促进家族成员的凝聚力和认同感。清明文化就是“饮水思源、叶落归根”这种民族思想的具化。我们的生命来自祖先,无论走到哪里、身居何处,我们的根始终在家乡。清明时节到先人墓地追根溯源、祭拜祖先,就是要让活着的人牢记延续先人事业的责任,力行家族传承的礼俗。二是踏青郊游,亲近自然,愉悦身心。清明,阳气旺盛、阴气衰退,万物“吐故纳新”,大地呈现春和景明之象,正是乐享生命的好时节。
悠然地祭祖扫墓,快乐地踏青春游,是超越于生死之上,让生活回到生命本身的盛举。岁月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沉溺于悲痛之中不能自拔,反而于生者无益。扫墓,扫来扫去,其实就是在扫去伤痛扫出寄托。
生与死,本是人生路上一件正常的事。旧式讣闻喜用“寿终正寝”字样,不是没有道理的。病重不治必须寿终,也似花开花落一样,顺应自然规律。
人的死亡不过是宇宙规律的一部分。死是人的最后归宿,“人死如灯灭”,所谓的天堂、地狱都不过是一个虚妄的话题。对于死应该坦然。人,不能正确地面对死去,就不能正确地面对活着。
生命漫长也短暂,时光轻易穿越一切不可能,偷走一切可能,活着的人们,唯有珍惜,加倍珍惜当下,从愁绪中抽离,快乐活好每一天,才会让一切尽可能变得美好。
清明,万物复苏,气清景明,生命开始新一轮的生长,这本就是一个吉庆的时节。
古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