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外婆家有棵高大的杏树,春天开花时,蔚为壮观。一树的杏花,招引一些蜜蜂在院子里抖着金翅嗡嗡地飞。一阵风吹来,洋洋洒洒的落花像雪花一样,叠落在房顶的瓦松上,外公的躺椅和线装书上也有薄薄一层。
杏花开的日子很温馨,外公的脾气舒展了很多,他交代家人不准扫地,任由杏花来装饰庭院。咕咕叫的鸽子在落花间捡拾玉米粒,老黑狗蜷缩在挤满落花的土墙根晒太阳,我在落花间玩一些自己认为好玩的游戏。外婆匆忙的脚步旋起几片花瓣,乡村不养闲人,那些庄稼和土地可消磨掉人的一辈子。某个黄昏,外公在院子里铺开宣纸,用绯红和黢黑的颜料,在雪白的宣纸上跃出一棵和院子里一样的杏树。
日暮下的炊烟飘过杏树黑黢黢的枝丫,月亮出来了,映得杏花一片朦胧的白,整个村子也安静下来。在那一片朦胧的白中,一群杏花在欢快地跳跃,那声响仿佛要把那一轮月亮端详个究竟,或者坐在月亮之上,让月亮托着它们走。惯于沉默的外公,极爱那片朦胧的白色,极爱聆听那杏花跳跃的声音,站在树下任由思绪漂浮,唯有这样他才能进入自己和春天的深处。
杏花在线装书里编织出唯美的诗句,我检索不出哪一句能更为贴切的来形容外公,他刻在门头上“半耕半读”那四个大字,从未因风雨的侵蚀而走样。长大后,每到杏花开的日子,我的心头总是一片温热,总是随着春风去寻找那一树树杏花。
前几日,我在太行山下,遇见和外婆家相似的院子,院里两棵高大的杏树花开正艳。树下用碎砖头干茬起的水泥板桌,和外婆切菜洗锅的桌子一样。一大群蜜蜂在一排蜂箱上嗡嗡作响。倚摞在杏树周围的干柴棍,泛着暗淡的烟灰色。低矮的石墙外,成片的杏树环抱着绿油油的麦田,飘落在麦田深处的杏花,更是楚楚动人。
如此温馨与亲切的景物,浮动着暖风,沿着我的情感脉络缕缕入心。此时我恍如进入以往的时光,心头的那片温热,忽然化作一团跃动的火苗,我张开双臂用力地将一棵杏树抱在怀中。此时,我的心在这个院子里找到了栖息的地方,杏花飘落在我的头发上,我又回到在落花间玩游戏的童年。
我抬头凝望那一团团舞动的杏花时,我聆听到了花儿们跳跃的声音。猛然间,一缕思念,竟化作两滴滚烫的泪珠。
李秋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