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外婆总是梳着两条又黑又长的辫子。
外婆十分爱护自己的辫子,每隔两三天就要洗一次。她洗发有自己的秘方,那时候没有什么洗发水,她在山上挖回来一堆皂角,清洗后晾晒干。烧水时扔几片皂角放进锅里熬煮,再用熬好的皂角水洗头。不知是不是长期使用皂角的缘故,外婆的头发黝黑发亮,她那两条粗黑的麻花辫在村里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小时候的我常在外婆家小住。外婆下地干活,就把我背在背上,她的麻花辫像两只黑蝴蝶一样,在她的胸前晃来晃去。少不懂事的我会经常抓住外婆的辫子玩耍,有时把一条辫子卷成了一朵黑色的玫瑰,有时把她的辫子当刷子一样,在脸上来回拂拭。外婆总是带着微笑说:“小淘气,又把外婆的辫子当玩具了吗?”
我见过外婆最温柔的样子,是在每个清晨,她坐在门槛上,认真地梳理着她又黑又长的头发。乡村的清晨,微风带着丝丝凉意,外婆的头发在风中起舞,那么黑,那么长,那么好看。眨眼功夫,她便把瀑布般的头发编成两个麻花辫,放在胸前。
外公看着外婆,笑呵呵地说:“你这辫子真好看。”
外婆打趣道:“老夫老妻了,还嘴贫。”但脸上却写满了幸福。
外公脸上堆满笑意,说:“年轻时候你的麻花辫就好看,现在也好看。”外婆笑得更开心了。
小时候,我总觉得这一幕很美,又不知道到底美在哪里。直到在课本里读到苏东坡的那句:“小轩窗,正梳妆。”我才明白了,只有情到深处,才会字字不提爱,却字字都是爱吧,外公与外婆平凡又真挚的感情便是如此。
但那天,外婆拿起剪刀,亲自剪断了她的麻花辫。那是个寒冷的冬天,我的外公因突发疾病永远地离开了。外公下葬后的第二天,外婆拿出剪刀一把下去,把麻花辫剪掉了。她把两束乌黑的长发,放进盒子里,锁在了柜子中,谁都不让动。她知道,从此之后,她得像个勇士一样,穿上坚硬的铠甲,撑起整个家,迎接生活给予的惊涛骇浪。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想,不管是在外婆初为人妻时的美好岁月,还是与外公风雨同舟几十年,在她内心深处,都愿将自己最美好的样子,展现在外公面前。当外公悄然离开后,麻花辫也就成了她永远的回忆。
岁月如梭,弹指间又是几十年。外婆脸上填满了沟沟壑壑,当年乌黑的头发早已染满了白霜。但我仍清晰记得:晨曦初现的清晨,外婆坐在门槛上,优雅地编着她的麻花辫……
罗民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