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窗外的梨花没有绿叶扶持却也开得璀璨,白如雪、纯如玉。推开窗户,春风拂面,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几片梨花顺着春风飘入房来,落在了父亲雕刻的一尊黛玉葬花的木雕上。
这尊木雕不大,是父亲的老友送的一只废旧的花梨木桌脚,父亲将其雕刻而成,黛玉扛花篮的锄把却是父亲用一根鸡翅木的筷子做成,那汗渍般的斑纹让我睹物思人。
父亲毕业于私立明耻中学,后考入长汀师范,父亲的美术功底也许就是在师范学成。祖父是个泥瓦匠,常帮有钱人家建房子,父亲和叔叔经常跟着祖父出去做工。叔叔负责给父亲打下手,专抬颜料,父亲便在飞檐斗拱中作画。新中国成立后,父亲曾当过莲峰小学的美术老师,读了福建师大函授后,又当了物理老师。后来的一件事让我真正见识了父亲的美术功底。那时,在我家的不远处有一座将军庙,里面有一座飞将军李广塑像,上世纪60年代末被砸烂,丢到文川河里。改革开放后,李坊村的乡贤们想修复塑像,但在河里只捞上将军的身体,头不见了。最后,乡亲们找到父亲,请他想办法。父亲也没有见过塑像真颜,只好去找了有关书籍,从蛛丝马迹和丰富的想象中用泥塑做了一尊将军头像。泥塑栩栩如生、生龙活虎,后来作为样品送去雕刻而成。当时,我那幼小的儿子逢人就骄傲地炫耀:看,这是我爷爷的杰作。
父亲对什么事物都喜欢钻研。记得父亲曾想辞职下海去修钟表,被母亲骂了才打消念头。父亲喜欢到地摊上收集钟表,然后自己进行修理安装。修钟表是精细活,需要放大镜,别人是把放大镜卡在眼睛上,父亲是用松紧带把放大镜套在头上。印象中,不管是德国产的,还是英国产的钟表,父亲都能修好。有座德国产的机械钟,圆形玻璃罩着,四个铜制的重锤,一根细细的金属线吊着,但金属线断了后便无人能修。后来,父亲淘来后找了根钟表游丝做吊线把钟修复了。这钟开一次发条,重锤左右旋转,整整可走一年;还有架英国产的八音琴钟,走走停停,父亲买来后,不但将其修得极其准时,就连钟内那钢琴般的八音琴,也被父亲修出悦耳的音乐来;当年家中的挂钟也是父亲自制的,除了一些零部件是从地摊上淘来外,父亲用木板钉了个钟盒,自画了钟的面板,拾了些白铁皮剪成指针,裁了块玻璃做护面。最后,父亲还是感觉不够美观,竟然从旧床上锯下两个小葫芦,劈成两半,粘到钟盒上做装饰。上过油漆后,这钟外表古香古色、美轮美奂,成了世上独一无二的孤品。现在这些钟都成了我收藏的古董。
小时候,不知父亲从哪儿弄了架废旧的“洋戏”(留声机),经他七摆弄八摆弄,手把摇紧发条,换好唱针,放上唱片,摆下唱头,竟能放歌了。浙江越剧、安徽黄梅戏、广东汉剧等音乐一播,左邻右舍都跑来参观欣赏,听得那些大人们如醉如痴。后来,父亲参照教科书买来二极管、三极管、电阻、磁棒天线、喇叭等材料,用了半个月时间,竟组装好了一部半导体收音机。这部收音机虽然白天收不到什么台,可到了晚上,在中长波的叽叽喳喳噪声中,却也能让家人们欣赏到新闻和报纸摘要,以及当时名噪一时的样板戏和歌曲。
有年天气太热,父亲突发奇想,要自己动手做电风扇。他找了矽钢片做了铁芯,找来漆包线绕了转子、定子,找了铁皮剪成风叶,用三合板钉了个盒子。父亲毕竟当过物理老师,理论加实践,一台比香烟盒子稍大一点的直流风扇很快就做好了。电扇转速快、风力大,一米开外还能徐徐送风,但美中不足的是底座太轻,三根铁条做成三脚架的底座,放在桌上“翁翁”作响,震动很大,甚至整架风扇还会顺着风叶的转动方向慢慢移动。不过,这台风扇在当时已属非常罕见的奢侈品了。
父亲喜欢动手实践,因此木工、泥工、电工、钳工样样在行,就连中医学、风水学他都深入研究。晚年他对《易经》研究非常深入,做了许多与众不同论点的心得笔记。
父亲的聪明才智,出自于他的勤奋好学。父亲遵循活到老、学到老的原则,到了耄耋之年,他依然是每天看书做笔记。母亲常嗔怪父亲是否要将这些带到棺材去,父亲笑而不答。但父亲临走时交代:他没有什么财产留下,只有这一书柜的读书笔记留给好学的子孙。父亲走后,我将父亲的笔记整理成册,当成一笔精神财富。
有时我想,父亲那灵巧的手与今天低头一族的键盘手,及忐忑纠结的鼠标手的天壤之别在哪里?也许就是开动脑筋、动手实践与拿来主义之间的区别吧。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当二十四番花信风之梨花风起时,让我更加崇尚与追思的是勤奋好学之风。
李大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