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县透滩村,是海南四大才子之一王佐的故乡。透滩村前有礼魁坊,是朝廷表彰王佐的举人牌坊。它挺立在乡野山村,历经五百多年风雨,宣示着王佐低调而内敛的荣光。
这座古牌坊,三门四柱,坐北朝南,矗立在村口文化广场。牌坊的匾额正楷“礼魁”二字,肃穆端庄。往西约两百米,大树旁有一间独栋瓦屋,原木为柱,火山石为墙,门首高悬木匾“王佐公祠”。门前野草过腰,几无立足。大门虚掩,屋内约三十平方米,落满尘垢,屋顶瓦片残破,透光漏雨。门前挂一块警示牌“危房请勿入内”。村民说神龛上原有王佐牌位,现已移去新建的王氏宗祠。这座废弃的古老宗祠,历经风雨,数代重修重建,结局如此,怎不令人唏嘘。难道是王佐那不可逆转的命运使然?此情此景,不由得想起王佐那才华横溢又抑郁的一生。广场东侧新建王氏宗祠,琉璃瓦顶,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供奉王氏历代祖宗。
毋庸置疑,王佐是天才少年,二十岁中举,被举荐去京城国子监读书。在国子监,“每试居第一”。国子监祭酒吴节,视他为太学魁首,推荐给当朝内阁首辅李贤,盼日后有大用。代宗皇帝下旨,为他建“礼魁坊”,以示褒奖。
然而,在国子监的十八年里,王佐六次参加会试,屡试不中;无奈转去地方,辗转三地,二十七年里,不升一级,始终任州同知,副职,不能独当一面,以施展个人政治抱负。
问题出在王佐到国子监的第二年,正统十四年(1449年),发生了土木堡之变。西北瓦剌大军来犯,英宗御驾亲征,不幸被俘。英宗的弟弟代宗继位。瓦剌不得已放回英宗。后英宗发动政变,二次继位,并杀害此前打败瓦剌大军、保卫京城的有功之臣于谦,朝野震惊。太学魁首王佐拍案而起,写下大量诗文,借古喻今,悲叹国之栋梁,被奸邪小人陷害。他写《读宋史》:
外夷岂敢分中夏,一汴何音说二杭。堪恨三朝谋国是,是谁惟有杀忠良。三朝指前朝的宋徽宗、宋钦宗、宋高宗三朝,王佐借批判前朝皇帝听信谗言,自毁长城,暗讽英宗昏庸,杀害于谦。激愤难平的王佐,又写诗称赞李德裕、李刚、李光、赵鼎等前朝被贬忠臣,痛斥宋高宗杀害岳飞父子。
英宗皇帝又嫉又恼,斥责王佐作为太学之首,妄议朝纲。不幸的是,王佐被划入内阁首辅李贤一党,得罪锦衣卫,陷入无休止的党争。由此,王佐纵有爱国诗人的桂冠,有“仁明司马”的美誉,政治仕途黯淡。只能归因于冥冥之中,命运使然。
王佐回到透滩村,站在礼魁坊前,已是六十五岁,垂垂老矣。回想北上四十五载,官场失意,怎不惆怅满怀?不承想,故乡的人民拥抱他,爱惜他,王佐重新焕发旺盛的创造力,建桐乡书院,著《琼台外纪》,死后更被民间封神,奉为西天大士。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福兮祸兮?
据光绪《琼州府志》记载:“西天大士庙在海口所城西二里许,祀王佐海上显灵,祈祷立应,故郡民虔祀之。”王佐化身西天大士,是保驾护航的海神。出海的官宦商贾、学子、渔夫,纷纷来西天庙,祭拜王佐再出海。西天庙香火兴旺,代代重建扩建。老百姓对于王佐的情感,已上升为神灵崇拜。王佐何德何能,而让民众如此信服呢?
是这样的。王佐辞官回乡后,有感于海南岛孤悬海外,海途艰险,自古有多少海南人葬身鱼腹?不可计数。观天象,看潮汐,为出海的第一要义。王佐不顾年老体衰,亲自实地考察琼州海峡潮水流向,记录潮汐与月亮运行规律,写成《海南潮侯前论》《后论》,为出海航行提供帮助。
王佐以行动感动了民众,被民间祭祀“封神”,实至名归。府海地区民众亲切地称他“公祖爸”——像阿爸那么亲的神灵。
回乡的王佐,走在故乡的小路,品山泉,赏野果,险恶的朝廷党争远去,曾经激昂的文字,被故乡的暖风熏软了;长期郁积于胸的不快,被浓浓的乡情揉化了。他从虚幻的孜孜以求中,回到现实的安妥和舒坦。他建桐乡书院,回报乡梓,约三五好友,游历琼崖。家乡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瀛洲梦,他吟咏《南溟奇甸歌》:
南溟奇甸褒封到,天语便代天地造。钟灵毓秀生英才,后先衮衮登公台。如果他写旅行笔记,记录一路所见所闻,那将是琼崖历史上第一部游记。王佐志不在此。他要完成老师丘濬“郡牒未修”的遗憾,修郡志。历时十数年,王佐于1510年终于完成十二卷《琼台外纪》。琼州知府王子成阅后大为赞赏,请王佐到府城东岳祠,请他编纂海南地方志书《琼台志》。王佐时年八十有四,深感力不从心,遂推荐称病在家的学生唐胄,一同参与编纂。后因历史建制问题存在较大分歧,王佐告病回家,第二年即去世。此后唐胄毕十年之功,终于撰成《琼台志》。他在《凡例》一章中谦逊地说:
“盖体文庄而将顺其欲为之意,尊桐乡而忠辅于已成之书,以求得臣于二公。”
表明自己承续丘濬的遗志,尊崇王佐已写成的《琼台外纪》。后来《琼台外纪》佚散,部分内容在《琼台志》中被引用,并予以标注,唐胄强调“不敢窃为己有以掩其善。”
纵观海南历史名人,如丘濬、海瑞、王弘诲和张岳崧等,毕生功业主要在中原,名扬海内外,甚至像丘濬和海瑞,为朝廷鞠躬尽瘁,死于任上。与他们不同,王佐在大陆做官,稀松平常,辞官回乡,在家乡的二十年里,为海南乡亲做了许多好事。可以说,在这些文化名人中,王佐跟海南乡亲关系最近,最密切,他深受府海民众爱戴,是阿嫲阿姩心目中的“公祖爸”。
今年农历五月十五日,是王佐公596岁诞辰日,也将是西天庙重修开放后的第三年。在去年五月十五日,我专门去探访,看到了民众自发纪念王佐公的盛况,今年届时我将会带着崇敬之心再去拜访,相信会有无限春风来海上的激动与欣慰。
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