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小院前,一片繁盛的栀子花,一朵朵素雅的白花层层簇拥,在阳光下浅笑着,随风摇曳,香气氤氲。我的奶奶,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端坐在藤椅上,看着花儿,柔和的眉眼舒展。我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枕着奶奶的膝,闻着醉人的花香,静享这美好时光……最近这个画面反复循环在我梦里。原来,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些人和事,会随着流年的逝去愈发地刻骨铭心。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她曾是小学老师,一生喜爱栀子花,因此在我家屋前栽了一大片。每到花开,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花前,听她聊往事。
小时候,我常随奶奶回学校,每晚见她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戴着老花镜,批改作业至夜深。而我睡前的必修课就是背唐诗。有一晚她要我背杜甫的《栀子》。我背着背着,念念有词声渐微,梦见栀子开得正欢呢!
第二天,奶奶见我坐在门槛上看连环画,笑着对我招招手:
“红红,来,背杜甫的《栀子》!”虽然脸上笑眯眯,但语气怎这般严厉?我一看不妙就想逃。糟了!我还没有背熟呢!
“回来!”一声厉呵,奶奶霎时变脸。空气顿时凝固了,火药味浓浓的,搞不好要爆炸了!
“回来就回来嘛,干嘛那么凶!”我嘴里嘟哝着,见她一生气,还真有点怕呢!别看她平时跟人讲话总是温声细语,对他人永远带着亲切的微笑。但每当我没有按时完成学习任务时,她都会这般严厉。我只得乖乖地回去拿奶奶的唐诗手抄稿,看着那素笺上一排排密密的蝇头小楷,头皮一阵发麻,故意摇头晃脑地拖长声调:“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也是奇怪,那时候的我虽然贪玩,但一背起唐诗来,三遍就熟。每当这个时候,奶奶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彩纸包的糖,在我眼前晃一晃。我一把夺过来,含着糖哼着儿歌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后来,我离开小山村去了城里念书。有一天,爸爸来学校找我,说奶奶出事了,我如雷轰顶。匆匆回到家,窗下栀子花开得正欢,依然是熟悉的香味。屋内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奶奶!”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三步并作两步,猛地推开房门。“不,奶奶……”这哪像平时优雅的她,头发乱了,脸颊凹陷,憔悴不堪,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你怎么回来了?高三了吧,学习应该很紧了!你爸爸真是的,怕你迟了见不到我?!”虽然嘴上责怪爸爸,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妈妈见状轻笑,“你回来,奶奶的手就好了一半!”原来奶奶的手摔伤了,好在,性命无虞,我轻舒了口气。丝丝缕缕栀子花的清甜气味萦绕在屋中,离家久了,真的很贪恋这种味道。
以后的我在异地念书、工作、安家,每次打电话,和奶奶总能聊上一个小时。当我孩子出生没多久时,有一天,收到一个大包裹,打开一看,天哪!好多件毛衣呢!这得耗多少时间和心血?每一件毛衣上,都精心绣了不同的图案,有小羊吃草,小兔吃萝卜……不用猜,这应是八十岁的老奶奶一针一线亲手织的,轻轻抚摸着那一行行密密的针脚,我泪流满面。
永远忘不了2012年那个倾盆大雨的清晨,爸爸在电话里嘶哑着说:“奶奶去世了……”犹如晴天霹雳,那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居然不在了……当我们回去时,她来不及与我们说再见,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之前还惦记着让我们暑假带孩子回家探望她的呢!窗外的栀子花香依旧,而我,永远失去了此生最疼我的那个人……
前年清明节,我和先生回了乡下老家。院前栀子不知几度花开花落,熟悉的红墙黛瓦在岁月的侵蚀下已斑驳陈旧,望着堂屋里奶奶的照片,记忆霎时如潮水般涌来。泪眼婆娑中,我仿佛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在她温柔而又亲切的目光轻抚下听故事、背唐诗、闻花香。
穿过一条小路,我们来到奶奶的坟前,旁边的空地上有父亲手植的八仙桌大小的一片栀子,叶子绿得发亮,但还未开花。我出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如果能漫溯那悠远的时光长河,我能否再次回到您温暖的怀抱,去重温那段祖孙浓情相伴的流年?
窗前绿枝摇曳,可与奶奶共赏栀子花开的时光不再……我蓦然从回忆中惊醒,“栀子花开,如此可爱,像晶莹的浪花盛开在我的心海……”远处传来歌声,单曲循环,一次又一次萦绕在心头。在晶莹的泪光中,我眼前又浮现“缤纷素雅栀子花,祖孙中庭赏清嘉”的画面。重山万里,多少次午夜梦回,多少次魂牵梦绕,奶奶在院子里浅笑……余生,我该将思念如何安放,才离您更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