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春天,大自然热辣滚烫。
信步路过小区后的废河堆,我怔住了:狭条的荒坡废地上,坑坑洼洼,杂草丛生。小区里清一色白发老人,正荷锄执锨,挖呀挖,刨呀刨,汗涔涔地在开荒种菜。
多数老人我认识。忙碌半天,气喘吁吁,满头是汗。你整巴掌大,她才弄匾大,费时,又费力。可老人们不在乎,有说有笑,开心极了,仿佛拾到了欢喜团子。
路人对此不屑一顾。有担心老人身体的,有笑抠门的,更有直说吃饱了撑的。
是啊,如今生活越来越好,蔬菜能花几个钱,连年轻人也懒得刨荒,这些老人显然让人搞不懂。
我是土生土长的庄户人,理解这群来自乡下的邻居们。春天里,不种点啥东西,心里不踏实。忙碌惯了,手痒。哪怕在阳台空花盆里种上一盆大蒜,泡沫箱里种一汪青菜,也能乐呵半天:不仅为省钱,自己长的,知根知底,吃了放心。
春天来了,桃红柳绿,莺歌燕舞。人们踏春,赏春,游春,吟春,寻春,探春,咏春,沐春,八仙过海,悠哉乐哉。
踏实的庄户人总觉得,这样度过春天,好是好,但始终属于文人雅士的菜。更何况,即使有这心情,没有这闲工夫。更关键的是,踏春游春,不能当饭吃。对庄户人说,种春,既中看,又中用,这才叫一个过瘾。
一年之计在于春。种春,于是成了庄户人特别钟情的风俗与习惯。
开春了,母亲把藏着各种蔬菜种子的瓶瓶罐罐,从吊在房梁上的吊筐里取下来,放到太阳下晒晒,先闻闻,再看看,如果种子发霉,就到邻居家匀些,或者到集市买些,但多数没家里留存的正宗。
天,不冷,也不热。正是干活的好时光。父亲荷一把锄头,母亲端着装着各种种子的铝盆,走进了种春的行列。
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早刨得不生了。再加上一冬的冰冻,土,熟了,父亲一挖一个透,锄头一拉一划,稀碎,雪平。
母亲使出绣花的工夫,手抓一把菜种,天女散花一般,均匀撒进土里。然后,用锨铲来细土,薄薄的盖上。父亲挑来河水,母亲用舀子浇透。天若太冷,还得铺上稻草,或者盖一层塑料膜。像呵护自己孩子一样精心。
“蔓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蕨。烂烝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宋代诗人苏轼的《春菜》诗,父母虽说不上一句,但绝对是种春的好手。
村里的沟浜圪垛,总有边边角角不毛之地,别人望而却步。父母却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一春又一春,开疆拓土,轰轰烈烈的种春。
人勤地不懒。春雨洒洒,春风拂拂,不出几天,青菜、菠菜、生菜、芹菜、芫荽、茼蒿、香菜。齐刷刷、粉生生,破土而出。满园春色,一畦春光。仿如一张粗布,染成了锦绣。
如今,我早已迁居到寸土寸金的小城,原来一直钟情的种春之乐,早成回忆与奢望,时常望春兴叹。
目睹眼前这群种春人,仿佛庄户人久违的春天又回来了。
“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春天,是种出来的。种春,种的是烟火,种的是清欢,更是浓浓的乡愁。
陈文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