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午后的阳光透过白窗纱照进屋里来,过滤后的光线十分柔和,我坐在这样的柔光中手缝一块桌布,右手反复在空中抻出相似的曲线,针脚在布料上不紧不慢地前行,周围静悄悄的,身上暖洋洋的,心里亮堂堂的。
我喜欢这样的春日午后,晴,暖,静,闲。
桌布是为一个圆形小几而缝的,挑选布料,设计样式,量好尺寸,裁剪圆形,配以花边,然后穿针引线,慢针细缝。做这一切的时候,时间缓慢流淌,心境平和愉悦,仿佛把春光也缝进了桌布中。
我的针线活儿是跟外婆学的。大约每个女孩子的记忆里,都有一个会拿针线的外婆,或者奶奶,或者母亲。像大多数精于生活技能的婆婆奶奶一样,我的外婆,也有一双巧手,闲下来不是在缝衣服就是在做布鞋、纳鞋底,去老闺蜜家串门也要揣上未绣完的鞋垫儿,一边散淡地闲聊,一边补上几针。
喜欢守着做针线活儿的外婆,或者是在春日桃花下,或者是在夏日蝉鸣中,或者是在秋日橘树旁,或者是在冬日灯影里,我看着钢针如何在外婆手里上下翻飞,抢着帮她把细细的线穿过小小的针眼。我和外婆,一老一小,伴着一个针线笸箩,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外婆的针线笸箩里,有成筒或成团的五颜六色的线,针板上整齐排着大小粗细的针,有布满凹点形如宽戒指的顶针,还有剪刀、绣花图样、绣花绷子、碎布片儿……在我看来,那笸箩就好比是一个百宝箱,除了剪刀,每一样都够我把玩好久的;那更是一个魔术箱,外婆就是用它们,变出外公穿的千层底布鞋,变出一件对襟盘扣小褂儿,变出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垫儿,变出一只呆萌可爱的小兔子或布老虎。
旧时的女子都要从小拈针拿线,学做女红。七夕夜里,有的地方,女孩们还会用七色线对着月光穿针引线,以此祈巧,那画面想想就很美。银针彩线里,细针密缕里,藏着女子们闺中的娇态,藏着她们流逝的青春,也藏着她们婉转的心事,藏着她们绵长的情意。那情意,起初是闺女对父母的孝心,是姐妹对兄弟的关怀,是少女对情郎的欲说还休;到后来,就是妻子对新婚夫君的柔情蜜意,是巧妇对全家老小的寒暖照顾,是慈母对远行游子的牵挂不舍……脉脉流年里,她们将一寸一缕的心事,一朝一夕的惦念,一针一线缝进细密的针脚里,一衣一履都胜过万语千言。
漫长的时光流转里,做针线活儿的技巧由女子们一代代传承了下来。她们用一根针,一丝线,一块布,一双素手,一点巧思,一腔柔情,缝补生活的破绽,点缀日子的朴素,乃至绣出精美的图画,传播民族的文化。这是生存的智慧,是劳动的光辉。
春庭日午,闲拈针线,是一种生活的热情,一种纯粹的情致,一种从容的优雅,一种诗意的放松。这样的时刻,心情很美,时光很美。
桌布终于缝好了,铺一桌春光,煮一壶春茶,慢品细啜,闲翻诗书,幸福就盈满心田。
易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