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当你看到这篇文章时,我正在雷州湾茫茫大海上寻觅着一群生灵。
一周前,在湛江日报上看了一篇文章《海豚归来》,其中写道:庄宏清终于知道父亲口中的“白牛”就是中华白海豚——看到这一句,困扰我30多年的谜团才解开了,原来小时候听母亲讲起东海岛打渔故事常提到的“白牛”是海豚!
就在昨天,我故作神秘,把一段雷州湾海面出现白海豚的短视频给母亲看,请她确认那是不是她小时候在海边时不时看到的“白牛”。
她把眼睛眯成缝,陷入沉思,半晌才说:对对对,这就是“白牛”,从海面翻出来,翻来翻去,一群一群的。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空中划着弧线,模仿着海豚翻出海面的样子。
但母亲用雷州话说的海豚,口译音叫“白吴”,通过东海岛表弟问了几个当地人也是这么念。不晓得这雷州音的“吴”对应的是哪一个汉字,这要请教雷州话乡土专家才行了。
不知道母亲看完那段视频,脑海会浮现起多少当年海边的“白牛掠影”。这里的“当年”,跨越了半个世纪之久。那时的东海岛东北方向是一片郁郁葱葱、密不透风的木麻黄树林,与南三岛的木麻黄防风林带隔海对望,上世纪70年代国画大师关山月绘就的《绿色长城》,就取材于此。
扛着渔具网具或提着小桶,跟在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们身后,穿过“沙米糠”(细沙)和阴凉的林带,耳畔不断传来一阵阵风吹木麻黄的娑娑声,还有远处一波波拍打在沙滩的海浪声。脚印,不是印在去撒网捕鱼的沙滩上,就是满载而归的泥路上;眼睛,不是看着大人们的背影、桶里的渔获,就是眺望远处或汹涌或平静的海面上。
一个硕大的、雪白的、肉乎乎的身影从海面翻滚出来,一个、两个、三个,还有很多,是一大家子,赶着趟儿在翻滚、玩耍,阳光闪耀着它们炫目的白色表皮,靠得近还能看见它们灰黑色的斑纹。这种翻海场面有时转瞬即逝,有时持续几分钟。
以上两段文字就是我为母亲“设身处地”想象的画面。她懂事起就要跟着父母去赶海了,从第一次见到白牛的惊讶,到后来习以为常,当成了赶海途中经常见的老朋友。
不赶海的时候,她就要捞柴两肩担去海边,卖给吴川开船过来的收柴人,1分钱1斤,收满一船运回去吴川砖窑烧火制砖。担着柴去到海边时,也能见到那群白精灵。
白牛翻海的画面永远留在她的脑海,成为她童年目睹的一系列“名场面”之一,日后翻来覆去地和我讲起。除了白牛翻海,还有木麻黄树林捞柴,惊醒枯枝中的猫头鹰扑棱棱飞起,双方都吓得不轻;置身树林里的恐惧,各种各样的神怪传说,丝毫不亚于加西亚·马尔克斯外祖母说的鬼怪故事;肚子饿时挖番薯就着林间溪水吃下去,吃坏肚子就削一片苦楝树皮煮水喝下去,苦到眼睛都要闭紧……
后来,母亲成了“外嫁女”,再回去故乡海边时,再也见不到白牛翻海的名场面了。我也曾多次在东海岛海边幻想着撞见那群白牛,奈何只有沙马(螃蜞)横行、海蜇搁浅、海星蠕动,偶尔飞鱼掠过海面,像是一种轻微的安慰从心头掠过。
今天,当我在雷州湾海面寻觅那群“白牛”时,希望它们能和我来一场惊喜邂逅吧。这里面有我母亲的童年,也有我的童年,两代人的憧憬,穿越半个世纪的“白牛翻海”画面。
张永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