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开遍地金,鹁鸪声里又春深。”油菜花开得最热闹时节,我乘一尾小舟去外婆家,听见从小河两岸的油菜花丛里,传来鹁鸪殷勤的啼唤。
外婆家在十里外的一座村庄。由于故乡是水乡,一俟春日,春雨下,春水涨,一块块油菜花田仿佛浮在水面,如一轴清丽可人的水彩画卷。当雨霁天晴,一轮红殷殷的旭日升起,河面宛如一面长长的青镜,倒映着绚丽迷人的朝霞,也倒映着两岸露珠闪闪的油菜花。
伴随太阳冉冉升起,田畴升起了朦朦胧胧的紫烟,花香沁人。就在这时,我听见一缕悠长悠长的咕唤,“鹁鸪鸪——鸪!”于阒静中,此鸟的叫声,一声接一声,是那么的沉郁,那么的浑厚,那么的缠绵,宛如一支曼妙无比的竹笛在吹奏。它的声域宽广,穿透力强,啼得空气颤颤的、雨露颤颤的,让人心也跟着颤颤的,思绪被它带到很远很远。
见我好奇地凝神静听,摇橹的老艄公告诉我:那是鹁鸪!
啼唤间,油菜花叶上的露珠簌簌而落,一株株油菜变得轻盈起来,舒展花瓣,缤纷绽放,仿佛被唤醒了似的,沐浴在温煦的阳光里,一派纯净、繁盛、浩荡的金黄。数不清的花朵,密密匝匝,挤挤挨挨,交交错错,层层叠叠,沿着河流两岸伸向远方,铺天盖地,倒映河中,宛如静静燃烧的金黄的篝火,使人想起梵高笔下大胆、疯狂、单纯的暖色调。
随着小舟的向前移动,船上人,仿佛融入一部电影,那鸟啼,成了电影的原声!
正当凝神倾听时,在不远处的田畴,另一声鸟啼又响起,“鹁鸪、鹁鸪、鹁鸪……”这声音,来自附近的一片油菜花田。就这样,两鸟一唱一和、一呼一应,“鹁鸪鸪——鸪!”“鹁鸪、鹁鸪、鹁……”恰似琴瑟,饶有生趣。它俩的啼唤,是那么的纵情,那么的沉醉,那么的投入,仿佛偌大的水乡,成了它俩的歌台。
舟行水上,只要留心观察,你会发现鹁鸪的身影。也许,是“欸乃、欸乃……”的桨声打破了这里的安宁。在十米开外,我看见一只鹁鸪从花丛间探头探脑地钻出来,金黄的花粉沾了它一身。它蹲在田塍上,伸长脖子,睁着一对褐红色的高粱米似的小眼睛,悄悄地朝河面窥探。这是一只非常好看的鸟儿,鸽子般大小,有着褐黄色的光滑的羽毛。它蹲在那里,仿佛一块美丽的石头。当发现没什么危险,它又转过身子,朝花丛里钻去,一边钻,一边低声咕唤,仿佛在告诉另一半:“亲爱的,没事儿,是过路的,出来呗!”
老艄公告诉我:当雌雄鹁鸪结成双后,一生不离不弃。春暖花开时节,它们常常在田间觅食、嬉戏、筑巢。金灿灿的油菜花,成了各类昆虫的天堂,也成了鹁鸪理想的栖息家园。一对对鹁鸪,依赖它们特有的美声唱法,相依相随,幸福生活。
如此一来,这一趟“摇啊摇摇啊摇,一摇摇到外婆桥”的快乐之行,在沿途鹁鸪啼唤的伴奏下,变成了美妙的音乐之旅!
长大后,我渐渐获知,鹁鸪亦作“鹁姑”。它,是一种惹人遐想、倍受喜爱的鸟,自古以来有不少诗作赞美它们,宋代梅尧臣《送江阴签判晁太祝》一诗云:“江田插秧鹁姑雨,丝网得鱼云母鳞。”方岳《题曹兄耕绿轩》云:“烟苍苍,水茫茫。鹁鸪唤雨蓑笠忙,春泥滑滑蒲稗长。”
风习习,香细细,情依依,春风十里,不如鹁鸪啼。如今我在远方,鹁鸪在故乡,中间相隔的,是如烟的乡愁……
刘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