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交的朋友问我是哪里的人，我回答之后，他目视远方若有所思地沉吟：“天河的玉米粥好吃！”同时他嘴角略微上扬流露出羡慕之色，似乎在回味着什么。我想，天河玉米粥一定给他带来过美好的体验吧。著名作家贾平凹说：人的胃是有记忆功能的，一个人在童年喜欢吃的美食，在他的味觉里会留下深深的烙印，即使长大了，也难以忘记。每当他再次品尝到这种特殊的味道时，就会唤醒他对家乡、对家人、对亲情的无尽回忆，这种舌尖上的思念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于我，天河玉米粥是已镌刻在基因里的味道，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乡情。
我家在桂北一个名为古邦的村落，正是某度百科上所介绍的天河珍珠糯玉米的三个主产地之一（另外两个是华张、佳泉）。玉米粥是将玉米粒通过舂碓或碎米机脱皮破碎变成玉米头后熬煮而得。每天早上奶奶早早起床生火，在土灶上架起鼎锅熬煮玉米粥，热天煮稀一点，冷天煮稠一点，中午放学我们冲进家就能吃到温润可口的玉米粥了。如果没有菜，就“拂拂”地大口咽下白粥，再讲究一点的话就在粥里倒上点酱油拌着吃；晚饭则是吃白米饭，煮时多放些米，第二天早上就有剩饭炒来吃。如此往复。用柴火煮一锅玉米粥大约需要两小时，我喜欢待在昏暗的厨房里陪奶奶一起煮粥、煮猪潲，一面在火灶边打盹，一面听奶奶讲古唱欢。慢煮的玉米粥上面会熬出一层米油，味道甘甜，容易消化。我堂弟比我小9岁，亲眼见他刚长牙的时候，家里就开始给他投喂碎烂的玉米粥，让他长得非常皮实。奶奶病重卧床的时候，我亲手给她喂浓浓的玉米汤，只有这个能让她入口下咽。后来呀，奶奶去了天堂，我学着她的样子，在厨房的烟熏火燎中熬着玉米粥。
玉米传入我国仅有400多年的历史，在玉米被引进中国时，西南地区种植的硬质玉米发生了突变，经过人工的不断筛选留种逐渐出现了糯玉米品种。而珍珠糯玉米产量甚少，更是中国特有的珍贵变异品种。其籽粒细小均匀，白如珍珠，煮食粘柔爽口，唇齿留香。据传，清朝一代廉吏于成龙在罗城任知县时，曾对其大加赞誉：“敢与皓雪斗白，粒粒欲宽珠玉，粘柔而不糊，香甘且不腻，欲求餐中精馔，唯揽琳州（罗城的古称）珍珠。”
我妈是一位农村巧妇，她将家里的农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更将玉米的特性发挥到极致，通过精耕细作让贫瘠地块的产能充分释放。在与乡亲连片、土层深厚、泥土肥沃的大片地块种植高产的普通玉米用作家禽家畜的饲料，让圈里天天能饱餐的鸡鸭猪个个膘肥体壮；在偏僻的犄角旮旯、新开荒的石山地，则与相邻近地块的主人商量一起种植糯玉米，尽量不与普通玉米花粉杂交，以最大限度保证糯玉米品种的纯正，让我们吃到软粘香甜的糯玉米。由于糯玉米的植株比较细小，植株间透光性强，妈妈通常还套种红薯、黄豆、花生，让我们有更丰富的食物吃。它们的植株可以形成支架减少玉米株倒伏，还可以抑制杂草的生长。妈妈说，这些品种如果种在肥沃的地里，会光长蔸而结的果实小。糯玉米的种子都是自家留的，由于人为的因素没有保持玉米良好的遗传多样性水平，产量会逐渐减少。每隔几年，妈妈会去找华张、佳泉两村的亲友互换一些糯玉米种子回来掺着种，以确保我家糯玉米种植生生不息。妈妈只读了一年初小，能有这样的智慧，真是了不起。
“进家吃粥呀！”是我们当地的日常用语，就算到现在，我也还在用，每当得知友人下乡到我们村，或是路过我们村，我都会交代这句话。这并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真真实实的每天家里都有玉米粥，进哪家都有吃。从前车马慢，走亲访友基本上靠步行，有时还带着礼物来，进屋已是又饥又渴，这时候主人家就会请客人先吃一碗粥打底，然后再去煮饭弄菜，尽可能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
记得小时候进我家吃粥的人最多的时节，是林场砍树搬运木头的时候。古邦林场就在我们屯，我们屯还有一座国有水库，人们从山岭上搬木头下来，到水库上游扎成木排划到坝头，再扛到大队上过称挣点辛苦费。途中，我们屯是唯一必经的一个屯。爸妈当然也是参加扛木头大军的，遇见认识或不太熟识的人都会交代他们进家吃粥解渴，当然，屯里别的人家也是一样邀请外屯人的，我们这的人都是这么热情好客的。我们小孩在家待客，根据来的人数，用长长的筷子从大酸坛中夹出一定数量的藠头、辣椒、姜块放入钵中加生盐捣烂，再加入剪成小段的酸刀豆一拌，让客人就着送粥吃。就这样速战速决吃下两三碗粥，很快他们又回到扛木头的队伍中。我家的米升是7两的容量，大高压锅每次能放两升玉米头加满一锅水煮。我爸说每天煮两锅吃不穷我们，却能给别人很大的方便。
由于珍珠糯玉米产量少，口感好，便也成了走亲访友的送礼佳品。犹记得考上师范的那一年，国家已明确毕业不包分配工作，父母拿不定主意还要不要送我读书。临开学的时候，爸爸带着我去县城一个本屯叔叔家寻求指点，当时还带去了家里的10斤糯玉米头。在县委党校当讲师的叔叔见到老家来人很高兴，并告诉我那仅上了一年学的爸爸一定要送我读书。从县城回来后，家里就开始张落送我去读书的事了，那年爸爸真年轻呀，刚40岁。
在罗城，人家说请你吃满汉全席，你可千万不要当真，因为他是要带你到天河玉米粥摊上请你吃粥。粥这种食物，配什么菜都对口，粥摊上有辣椒钵、酸豆角及素炒茄子、黄豆、马铃薯、四季豆等不下18碗配菜，整整齐齐地摆在长桌中央，由食客根据个人口味自取。这可以说是小城低配版的自助餐吧，四五块钱能让人饱餐一顿，实在是非常亲民的食物。
玉米粥上能成为朝廷贡品，下可入寻常百姓家。现在，人们发现其含有丰富的营养物质，让它一跃成为养生界的宠儿。研究表明，它含有谷固醇、磷脂、五油酸、镁及胡萝卜素等。
妈妈打电话来说：“家里刚打了玉米头，有时间回来拿吧。”我欣欣然。正是种玉米的时节，趁着周末，带着孩子一起回家和爸妈种玉米，再带上玉米头回城，同时捎上家乡的山泉水。多次尝试，只有用家乡山间的活水，玉米粥才能煮出儿时的味道。
人间百味，玉米粥是我长恋的家乡味，那是一种爱和温暖的味道。闲来慢煮半锅玉米粥，在清浅的时光里回味家乡山野的风，田野的雨，玉米地里炙热的阳光，和父母年轻时的模样。
曾秀华
